那时明月照宋城(96)
春兰笑道:“……奴婢哪有出去外头的机会!也不过就是在您的面前多说几句罢了。”
嫤娘白了她一眼。
春兰今年二十四岁,已经是个老姑娘了;所以年后夏大夫人作了主,把春兰许给了李奶娘的长子李阿大,现在春兰是嫤娘身边的媳妇子,以后会跟着嫤娘一起去田府和瀼州,将成为嫤娘的左右手。
春兰把放头饰的匣子一一打开,分别放在桌上以后,又一趟一趟地去把嫤娘要穿的吉服也从大衣橱里搬了出来,全部摊在了榻上。
这时,小红带着用过了早饭的梳头娘子过来了。
看到摆满了一屋子精致贵重头饰和华丽的诰命吉服,小红变得十分兴奋,围着那些好东西就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梳头娘子也满眼艳羡地看着那些首饰和大衣服。
众人赞叹欣赏了一番,梳头娘子才在春兰的催促之下,先是为嫤娘上了妆,然后就开始为嫤娘戴起凤冠来。
凤冠和吉服都是很繁复的,所以需要嫤娘先戴好凤冠,再穿上吉服,最后再披戴上各种首饰什么的。
而凤冠上坠满了细密的珍珠宝石流苏,一旦戴上了这样的凤冠,新娘子的面容就会被遮住了大半……只能隐约透过流苏看到新娘子艳丽的扮相,却无法看清新娘子的长相。
说起来,那梳头娘子其实也是个手巧的。大约是先前确实紧张了些,所以才揪疼了嫤娘的头发。不多时,梳头娘子就为嫤娘戴好了凤冠。
梳头娘子问道:“五娘子要不要先去净一下手?呆会儿大衣服穿了起来,再除下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嫤娘想想,点了点头。
她头上的这顶凤冠,支架,金饰和流苏等等加在一起已经超过十斤重了;而充作婚礼吉服的诰命装束也拖着长长的拖尾,一旦将吉服穿上,再披戴好压在吉服上的金饰,这全身上下至少也有二三十斤的负重。
这样重的负担,就是坐在那儿不动也会觉得累,走上几步也会觉得难,更别说要是想上净房的话……恐怕也得一直憋着了。
听了梳头娘子的话,嫤娘扶着桌沿站了起来。
小红凑了过来,扶住了嫤娘。
嫤娘顶着厚重的凤冠,慢慢地朝净房走去。她刚走到净房门口就摆了摆手,示意小红退下。虽说头上的凤冠很沉重,但她毕竟还没有行动特别不便的时候,怎能让人守着她解手?那也太尴尬了!
小红倒也没勉强,就与春兰和梳头娘子继续呆在内室等。
嫤娘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净房,随手掩上了门。
可她刚刚才转过身,一样冰冷透着寒意的东西就搁在了她的颈脖之上
第八十六章花嫁(中)
夏嫤娘瞪大了眼睛。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今天可是她的花嫁之日,那么,横在她颈脖之间的那样冰冷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夏嫤娘根本无法想像!
她头上顶着沉重的凤冠,所以被压得无法低头;但也能从颈脖之间能够感受到那东西的带来的森森寒意……倒有点儿像是匕首,或者一丈青之类的利器。
夏嫤娘万万想不到,在自己的花嫁之日,竟会在家中遇到这样的事!
这人是谁?是男是女?与她一个深闺女子有何仇怨?为什么会躲在她屋里的净室中?此番为难挟持她,所求为何?
在那一瞬间,嫤娘心中已千回百转……
高声尖叫?妥当吗?小红和春兰就在外头,只要自己一呼叫,她们肯定会冲进来。
还是说,奋力反击?可这人到底是男是女是胖是瘦?她有法子在反击的同时,保全自己吗?
若是她在反击的过程中,激怒了那人,或是只是那人一紧张,轻轻一划刀刃,自己很有可能就血溅当场了。那么,到底是身后人的刀快?还是小红和春兰奔跑的速度更快?净房里除了身后人之外,可还有其他的人?
夏嫤娘不由得喘起了粗气。
她一生之中遇到的最大困境,就是几年前去宝妆楼时,中了华昌候母子的圈套;但在那时,幸得田骁相助,才令她逃离险境。
但现在,田骁不可能在场,她一个人,要怎么办?
“你想怎样?”嫤娘定了定神,轻声问道。
那人没说话。
可嫤娘却分明感受到,那人用尖锐的指甲狠狠地揪住了她手臂内侧的!
自手臂传来的剧烈疼痛令嫤娘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很清楚,身后那人一定是用这种方式来试探她。倘若她张口呼救,恐怕横在她颈间的匕首就会划下,而她……必定血溅当场!
很显然,嫤娘的沉默和隐忍令身后人很满意。
“服!”
那人低声喝道。
嫤娘一滞。
那人将刀尖朝上,锋利透着寒气的刀刃逼得嫤娘也不得不抬高了下巴。
但她却听出……
挟持她的这个人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音,却必是女子无疑!
那她让自己服?这又是为何?
啊!
嫤娘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那人见嫤娘久久不动,刀尖顿时一划……嫤娘只觉得颈间传来了透砌心肺的凉意与剌痛!
既然身后之人是个女子,也就是说,至少她让自己除衣,并不是想亵渎自己……也有可能是,威胁自己?
夏嫤娘开始毫不犹豫地脱起了衣裳。
她头顶着沉重地坠着流苏的凤冠,悉悉索索地开始身上那套大红色的细棉布的中衣。
坠着珍珠和宝石的流苏砰砰地撞击着凤冠,声音十分悦耳好听。
“五娘子,您好了么?”小红的声音突然在净房外响了起来。
嫤娘解衣的动作一顿。
那人咬牙再次将刀丸逼上了嫤娘的咽喉。
“再等一会儿。”嫤娘如常说道。
小红应喏了一声,走开了。
嫤娘屏息静气,果然听到了身后那人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她几乎微不可闻地垂下头,看到自己大红色的亵裤后头,有一只露在灰色旧布裙外的,已经散了线的红绣鞋。
再凝神细听,净房里除了自己和那人的呼吸声音以外,并没有其他的动静了。
也就是说,行凶之人,应该只有一个。
那么,到底是谁与自己交恶,要在自己的花嫁之日,作出挟持的事?此人意欲何为?
“快脱!”那人又低喝了一声。
嫤娘继续开始解自己的中衣,心里冒出了奇怪的念头,心想……这人到底是谁?怎么声音听上去这样熟悉?
顷刻之间,她大红色的细棉布中衣已经被解了下来,嫤娘的上半身几近,只剩下一件贴身的红。
她清楚地听到,身后那人开始喘起了粗气。
“真看不出来啊,”那人阴阳怪调地说道,“你的肌肤还挺细腻光滑的,腰儿细又大……就凭着这身好皮肉,简直比花舫上那些被千人睡的行首还会男人……”
虽说身后那人也是个女子,但如此粗鄙的言语还是令嫤娘又羞又愤。
可她却心中一动……
这人说的话越多,那熟悉的声音就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
可是,可是那人不是已经死了么?
嫤娘咬着唇儿不作声。
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夏府的主人起居,自有一番规矩。
就比如说,主人净房的卫生要保持,但一向以来的规矩,就是会有仆妇在早中晚时分,各收拾一次净房,换马桶换水什么的。
可嫤娘是个爱干净的。
她可忍,从晨起时解了手,便任那些污秽之物一直留在净房,直到午时才换;但她也不愿坏了府里的规矩,因此就私下拿了钱,请了在府里当差的一个婆子随时帮她打扫净房。
嫤娘还让小红在净房里系了绳子,那绳子的一头拴在净房后门的横梁上,还吊了个小小的铜铃;只要那婆子一听到铜铃响,就会赶过来给嫤娘收拾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