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646)
“我让人熬了些绵粥,还有什么想吃的?”他温言细语地问道。
她笑道,“这样就很好。”
胡重沛盯着她的脸。
夏碧娘起身,扬声吩咐侍女们摆饭。
见侍女们摆了一桌子满满当当的菜品,她看了看,吩咐道,“把这炖鸭胗送到何姨娘那儿去,烤鹿腿儿匀一份出来,送与屠氏……”
侍女们应下,将两道菜品一个撤下,一个匀了一半儿出来,匆匆送了下来。
胡重沛欲言又止。
——炖鸭胗不是什么稀罕物,可那烤鹿腿……
唉,这些年,他慢慢遣散了屋里的姬妾,可何氏与屠氏却为他生养了孩儿,且无过错、又不愿离府另嫁,所以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碧娘饭量不大,桌子上的菜,每道只吃了一两口,又用了半碗粥……仅此而已。
“吃这么少,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胡重沛忍不住皱眉说道。
夏碧娘挑眉笑道,“哪里瘦了?分明就是不肥不瘦刚刚好。”
胡重沛一怔。
他很清楚,其实并不是她饭量小,只是夏碧娘她……自持力太好。就是面前摆着山珍海味,她也只是浅尝辄止。只因她要惜福养身,所以从不暴饮暴食。
这本是好事。
可是……
她对他的感情,也止步于“浅尝辄止”这四个字里。
他们夫妻之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年少的她心高气傲、目空一切。
而年少的他,何尝不羡慕同样身为庶女的她,就是活得比他更恣意任性?
只可惜,后来两人都做错了好些事。
不可否认的是,无论夏碧娘之前做过些什么,胡重沛对她的感情都是复杂的……
但现在,过尽千帆以后,他们却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眼前的夏碧娘是个冷静自持的美人。
大约只有练书法这件事,值得她全心全意的投入……除此之外的一切,她都不在乎。
譬如说,他为她张罗回来的绫罗绸缎,为她精挑细选的各式首饰,甚至为她打点的美味菜肴……
一切的一切,她都是淡淡的,无动于衷,最多也就是浅尝辄止。
用过晚饭,夏碧娘命侍女多掌了两盏灯放在屋里,然后便摊开了宣纸,又细心研墨。
因先前夏碧娘掌了菜肴给妾侍何氏与屠氏,于是,何氏与屠氏便过来请侍女传话,想向她请安、谢赏。
夏碧娘不耐烦应酬她们,让侍女去回了一声“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姨娘们好生歇着罢”,然后又各自赏了一盘鲜果子过去。
待她研好了墨,突然看到胡重沛仍怔怔地看着自己……
夏碧娘一笑,问道,“今儿你歇哪边?”
胡重沛有些恍神。
“二郎?今儿你歇哪边?是去何氏那儿,还是去屠氏那儿?”她又扬声问了一遍。
胡重沛回过神来,顿时满面怒容。
——这十几年以来,他与何氏、屠氏早就已没了肌肤之实,这两个老妾在他的敲打之下,也早就已经歇了争宠邀宠的心。留她们在府里,一是因为她俩为他生育了孩子,二也是让她们在府里养老,仅此而已。
而他,一个月有二十几天是歇在夏碧娘的屋里的,就是偶尔不在她屋里歇,他也大多歇在了外院的书房里……难道,这些她不知道?
想到这儿,胡重沛突然又有些泄气。
清冷如她……
她对练字以外的任何事情都没有真正上过心,包括他,以及他的妾侍与庶子女们。
所以说,她是真不知道。
她一定认为,他没歇在她屋里的时候,不是歇在了何氏屋里,就是歇在了屠氏的屋里。
胡重沛握紧了拳头。
他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她已经提笔蘸墨,微微垂下头,一脸凝重地开始写起了大字。
不得不说,她认真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夏碧娘练字到了深夜,胡重沛便陪着她,呆呆地看着她……一直到了深夜。
她练完字,见他仍在她屋里,不觉有些奇怪,“二郎你……”
夏碧娘突然一笑。
昨天屠氏过来她屋里请安的时候,还惦记着烤鹿肉,结果今天府里就上了一道烤鹿肉……她还以为这烤鹿肉是胡重沛特意给屠氏张罗的呢!
没想到,他居然没有去屠氏屋里歇下?
那……
既然他都留下来了,那就留下来吧!
夏碧娘坦然地扬声吩咐侍女送了热水进屋里来,她自先去洗漱了。
胡重沛虽然满心的不悦,但也还是按着性子也去洗漱了,遣散了侍女出去,再熄灯上床。
胡床上垂着的帐子突然微微的、有节奏的摇晃了起来。
帐内春光无限。
良久,夏碧娘沉沉睡去……
可胡重沛却忍不住半撑起了身子,就着屋里微暗的安歇灯的灯光,看着他的妻子。
他的目光在她姣美、又皱着眉头的面庞上流连忘返。
最终,胡重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夏碧娘拥在了怀里。
正文 番外十七重返瀼州(终章)
一晃眼就到了二月初。
嫤娘打点好行装,在夫君和儿子的护送下,带着母亲夏大夫人与小女珍宝儿、并侄儿叙郎,一块儿踏上了南下瀼州的路程。
老实讲,一路上,无论老幼都有些欢欣雀跃。
原因无它。
众人已经有两年多不曾回过瀼州了啊!
而叙郎虽然跟着祖翁家人北伐,却还不曾去过瀼州。珍宝儿虽然打小儿就在瀼州长大,可她毕竟人小,对于在瀼州的记忆有些模糊……
一路上,叙郎不住地问珍宝儿,关于瀼州的一切,珍宝儿为了显得自己对瀼州很熟悉……便胡乱编造,把嫤娘和夏大夫人都给乐坏了,便又提醒叙郎。不料叙郎却偏偏十分信服珍宝儿,最后倒是珍宝儿不好意思了,这才羞愧地告诉四哥,她是真不知道,全胡说的……
叙郎傻了眼。
众人哈哈大笑。
就这么一路欢笑着,不一日便抵达了瀼州城外。
也不知为什么。
嫤娘分明就是土生土长的汴京闺秀,可她在瀼州呆了近二十年……竟觉得在外人嘴里属于穷山恶水的瀼州,却显得那些山清水秀!就连瀼州的老百姓们,在她眼里也觉得淳朴务实、格外可爱。
大约瀼州的百姓们也是这么想的。
田府的马车将将才到了瀼州城外,不少眼尖的百姓们就认了出来,不由得纷纷奔走相告……
很快,百姓们就开始追着马车跑,还一边用本地僮语热情地喊着田骁和嫤娘的名字。
嫤娘喜极,掀开了车窗帘子,朝百姓们打招呼。
好些出来摆摊的百姓们纷纷将自己种的菜儿果儿往田府的马车上堆。
“少夫人,这回小娘子有来吗?这是自家树上结的蘋婆果,给小娘子尝尝鲜吧!”
“少夫人我家的竹笋是今年的头茬,可鲜了,捎些回去烧给小娘子吃……”
“少夫人这是我娘亲手做的绣球儿,给小娘子玩罢……”
最后田府的马车回到瀼州刺史府时,竟被各种百姓所馈赠的东西给堆得满满当当。
感受到老百姓们的善意,这让田府上下都觉得十分兴奋。
这两年田骁与嫤娘不在瀼州,刺史府里的家务由族亲媳妇张凤姐和刘芸娘打理;当下几人见礼时,嫤娘才晓得刘芸娘的长女已经长成,去年年底刚刚才说了亲……
见府里外院后院都被打理收拾得井井有条,嫤娘心中欢喜,打赏了一份大礼给刘芸娘的长女,只说是添妆;然后又赏了好些好东西给张凤姐的儿子和小女儿,又吩咐她们要常让孩子们进府里来和叙郎、珍宝儿一处玩耍。
接下来,嫤娘花了些时间先接过家务,又开始盘点外院的帐。
等将府中大小事务理清之后,就开始过问起珍宝儿与叙郎的学问和功课,分别给她俩请了夫子和女先生进府任教,再请了几个族亲、清客以及田骁部将中年纪相仿的小郎与小娘子们进府陪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