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617)
“娘,咱们回去吧!”嫤娘低声说道,“我婆母心里头肯定不舒服,我回去侍奉她去,待她大好了,我再过那边府上去看您……”
夏大夫人点点头,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啊,对了!瞧我这脑筋……唉,真是老了老了!不瞒你说,这些天啊,珍宝儿一直跟着我住在夏家……你婆母不让珍宝儿回去。这一来呢,是你婆母感染了伤寒,并不见好。二来呢,当初舒郎是得了久咳之症才去的,骨灰还在祠堂里,也不曾入土为安……”
“所以你婆母的意思呢,舒郎算是夭折了,可珍宝儿太小,平日时又与舒郎要好……就怕舒郎舍不得珍宝儿,不肯离去……那个,哎,总之呢,你婆母就和我说,让以后舒郎葬进了田家墓园子里以后,再接了珍宝儿回去。”夏大夫人连忙解释道。
嫤娘其实是不怎么相信鬼神道与轮回之说的。
——田氏满门战将,死在田氏手里的人,岂止万儿八千的……若再信奉这劳什子的鬼神之说,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
但是,她也不想让母亲与婆母担忧,想了想,便答应了。
“那珍宝儿还是请娘您帮我看着吧,我每隔一日过去看看她,也叫她哥哥每日里过去看看。”她对母亲夏大夫人说道。
夏大夫人只得点了点头。
嫤娘唤了田铎过来,让他速速安排启程,然后又携着母亲,抱了珍宝儿上车。待祖孙三人上了车以后,她又将小女儿抱在怀里,抚慰着小娘子,轻声将自己的打算说与小人儿听。
珍宝儿自然百般不情愿!
“娘娘,珍宝儿已有三十二日不曾见过婆婆了……”
“娘娘,珍宝儿大了!珍宝儿要和娘娘一块儿,好好照顾婆婆!婆婆喜欢珍宝儿,只要珍宝儿陪着婆婆说说话,婆婆很快就好了!”小小人儿天真地说道。
嫤娘眼窝子一热。
两年不见,女儿被母亲教养得很好……
她抱着女儿,用自己的面颊在女儿稚嫩的面庞上轻轻地蹭来蹭去。
珍宝儿眼尖地发现了母亲微红、洇湿了的眼眶。
想了想,珍宝儿低声说道,“娘娘莫要担忧……珍宝儿想了想,婆婆得的是伤寒,定然害怕会过了病气给珍宝儿……虽然珍宝儿身子健康,并不怕伤寒,但要是留在老安人的身边能让婆婆安心的话,那珍宝儿还是呆在老安人的身边比较好。”
听着小女儿稚嫩却又发自肺腑的话,嫤娘又是欢喜、又是心酸,眼泪不受控制的,一颗颗地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夏大夫人瞪了外孙女儿一眼,“这两年你跟着我的时候,比跟着你婆婆的时候要多得多罢?怎么我倒排到了你婆婆后头?哎,我真是……活该欠了你和你娘的!”
珍宝儿有些不明白,眨巴眨巴眼,奇道,“好话难道不是说给外人听的?”
嫤娘与夏大夫人齐齐一怔。
再仔细看向那小人儿的时候,却见那粉嫩嫩的小人儿面上现出了一闪而过的慧黯又得意的神色。
——这孩子!
嫤娘与夏大夫人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但珍宝儿始终是个小孩子。
待车队入了汴京城,嫤娘便叫铎郎先送了外祖母和妹妹去夏府……
珍宝儿立时有些不舍,紧紧地搂住了母亲的脖子,将毛茸茸的脑瓜子在母亲怀里蹭来蹭去,又带着泣音、娇滴滴地说道,“娘娘说好了啊,每隔一日就要去老安人那里看看珍宝儿!这回娘娘已经回来了,再不许丢下老安人和珍宝儿不管了!”
嫤娘笑着应下,然后又亲自扶了母亲与女儿上了另外一辆马车,目送儿子骑了马,伴在母亲与女儿的车架旁……一众人慢慢远去。
转过身,嫤娘深呼吸一口气,沉声对嬷嬷们说道,“走!咱们赶紧回去!”
第六百二十八章回府(中)
嫤娘急急赶回了田府。
可田夫人居然不在正院?
管家得了信儿,匆匆赶过来请安。
嫤娘见府中多有破败之像,不由得心生怒意,喝问道,“……主子们不在,夫人又病着,你就这么管家的?石缸里的水怎么没盛满?瞧瞧这院子里的落叶……这都已经入了夏,哪来的落叶?难道竟是去年冬天的么?还有,她们几个,身上的衣裳破了也不知缝补,发髻也是乱的……这就是你当的家?”
嫤娘厉声喝问道。
她一向待人和气,从不如此疾声厉色地喝骂过人,现在来了这么一出,年过半百的管家顿时就被吓得满面惨白,“卟嗵”一声就跪了下来,“小的该死!”
也是看在管家为田家操持了数十年之久也不曾出过大乱子,而且周围还有这么多的奴仆看着,嫤娘也不好太为难管家,便问了一声,“夫人何在?”
“回少夫人的话,夫人住在望月楼,说自个儿得了伤寒,也不肯教人前去服侍,我等劝了几次,皆被骂了回来,所以……”管家的声音越来越小。
嫤娘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住自己的情绪,这才说道,“先把府里的人都调动起来,旁的不说,这家里家外的,都给我打扫干净了!只是,不得张灯结彩!再去庄子上多要些花木回来……另外,把替夫人问诊把脉的郎中请回来,待我去向夫人请了安以后,再来问他们的话!”
管家应了,正要离去……
嫤娘又道,“呆会子你把府里的帐本也统统拿来……夜里用过晚饭,你先让内院的管事过来回话。也教外院的管事们把帐本都准备好,明儿早饭过后,我再理外头的事,懂?”
“小的明白!”管家连忙躬身应道。
嫤娘领着人去了望月楼。
在望月楼门口看守的婆子猛然见了嫤娘,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一人问另一人,“老姐姐,可是我老眼昏花了?怎么,怎么我竟像是……见到我家少夫人似的?”
另一个婆子已经跪了下去,哭着喊了一声“少夫人”……
这个婆子才慌慌张张地也跪了下去,冲着嫤娘哭道,“少夫人!您可总算是回来了……求您快去劝劝夫人吧!再这样子下去,可,可不得了哇……”
两个婆子顿时伏地而哭。
嫤娘一听就急了,拎着裙子就冲进了望月楼。
进了望月楼,她呆住了。
只见满头白发、瘦得不成人形的婆母穿着一袭旧衣正临窗、席地而坐,手里还拿着个……大约是舒郎幼时玩过的拨浪鼓,一边来回摇着,一边神游似的喃喃说道,“……夫君,我可把你托付给我的差事……全办砸了!舒郎,舒郎没了……没了啊!我,我根本就无脸见你啊……”
说着,田夫人又怔怔地淌下泪来。
嫤娘心里一紧,冲上前去,将瘦骨嶙峋的婆母抱进了怀里,连声呼唤道,“娘!我的娘……您这是怎么了?”
田夫人被突然出现的嫤娘给吓了一跳!
她呆了呆,瞬间反手抱住了嫤娘,却连声问道,“青娘?是青娘回来了么?你,你是来接舒郎的?”
“娘!您好好看看清楚,我是嫤娘!二郎的媳妇儿……夏氏嫤娘!”嫤娘连忙说道。
半晌,田夫人浑沌的眸子渐渐清醒了过来,“嫤,嫤娘?嫤娘不是……下个月才到么?怎么这久快就到了?快,快让我看看……”
田夫人捧着嫤娘看了半日,惊呼道,“果是嫤娘回来了!哎哟!那你公爹呢?他,他也到了?”说着,她便有些着急了,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又摸了摸有些散乱的发髻,似乎想逃进内室去好生梳洗一番似的。
嫤娘拉住了婆母,“娘!爹领了旨意,带着二郎和孩子们要先送了随行百姓们去陈留,约摸还要个把月才能回呢……您,您这是怎么了?到底哪儿不好?”
田夫人明显有些魂不守舍,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哟,嫤娘啊,我,我不是让你娘……先接了你去那边府里歇两日再回来吗?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