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606)
田骁倒了杯酒,一口抿下,然后起身走到了门口,开了包间的门,伸了个头出去,大喊了一声,“……小二!”
小二在楼下响亮地应了一声。
田骁嚷道,“烧鸡再来……五只!手抓骨再来两份!给爷用包袱布包了,爷要带走的!”
那小二又在楼下响亮地应了一声。
田骁回过身,正准备关上门,然后突然看到了正抱刀站立于隔壁包间门口的两个面露凶相的伴当……
他假意装作不知,一副被那两人吓了一跳的样子,然后赶紧把头缩了回去,又掩上了门。
“外头有两个很凶的人!”田骁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呆会不知他们会不会抢我们的烧鸡?”
嫤娘白了他一眼,拿着手抓骨,一边秀气地咬着羊肉,一边慢吞吞地问道,“你买那么多烧鸡做什么?”
“烧鸡这玩意儿,只有不够吃的,还有嫌多的!我想着给高八老弟留一只,你一只我一只,还有两只分给格胜腾、呼和巴日、图门和陶高……”那四人俱是耶律高八的亲信,也与田骁混得极熟。
嫤娘打断了他的话,“你留点儿银子,呆会儿我还想去街市逛逛……这路上都走多少天了,也没能好好吃上一顿,我不管啊,我可要买点儿麦粉、稻米、蛋啊什么的带回去!这一日三餐的吃胡麻饼,真是受够了……”
田骁哈哈大笑。
两人继续坐着慢条斯理地吃,直到嫤娘吃得饱了,田骁这才开始发力,将她吃剩下的食物一鼓作气地吃了个七七八八。
酒饱饭足,两人又歇了一会儿,田骁才教嫤娘将面纱蒙住了,然后开了门,又警惕地看了依旧抱刀立于隔壁包间门口的两个壮汉一眼,领着嫤娘匆匆地下了楼。
田骁去找小二付了帐,教那小二到了约定时间,就直接将他定下来的烧鸡和手抓羊肉,并五埕美酒一起送到城门处,到时候会有马车接应。
跟着,他又找小二打听了哪儿有集市,然后带着嫤娘慢吞吞地离了酒家。
两人朝着小二指点的方向走去。
待走到地势开阔处,周围又无行人时,嫤娘才小小声地问道,“……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田骁皱眉道,“那女的是野利氏。野利氏是党项大族,李继迁靠娶了她而与野利氏联姻,如今又来了个比她野利氏更尊贵的辽国公主,这野利氏自然是不肯的……方才她在闹着要回娘家去。”
嫤娘一听便知道这野利氏是个厉害人物!起码是个会使手段争宠的。
辽国义成公主虽然从身份上来说,确实高出党项贵女一头,后台看起来也更大;但野利氏作为党项大族,世代与西夏李氏相附相依,而且人家的娘家也隔得更近……
这么一想,嫤娘忍不住又默默地替义成公主捏了一把汗。
“这么个又穷又偏的地儿……难怪连萧绰也看不上,胡乱指了让萧诺敏嫁过来。换了是我,我也看不上,”田骁轻声说道,“且这兴庆府固守自封,语言又自成一系……再加上地处偏远,咱们皇城司要是想打进这儿来,费的功夫实在太大、而且很有可能收效甚微……”
嫤娘一听,心儿突突地跳了起来,连忙轻声问道,“你的意思,官家他……有可能会放弃西夏?”
“这李继迁与李继捧是兄弟俩,可他两个,一人在官、一人在匪。只要官家扶正了李继捧,这李继迁……自有李继捧来牵制。”田骁解释道。
“那,义成公主她……”
“那就要看她的造化了!不然,你以为她呆在大京……还有活路?”说着,田骁又扬声说道,“不是说,要采买些吃食回去?走走走……横竖呆会子有马车接应,不如多采买些,省得回程时,见天的吃胡麻饼……”
第六百一十四章西夏(三十一)
田骁领着嫤娘沿街走,问了好几次路人,才终于找到了集市。
不得不说,这集市……
看着像是比起定州城里那个破破烂烂、饱经战火以后又临时拼凑而成的集市,似乎还不如一些!
那些在集市中贩卖货物的百姓们衣不蔽体,神情有些呆滞,彼此之间并没有交流,而且拿出来卖的柴米油酱酒等等,看起来品相也不怎么好。
但嫤娘还是认真地挑了好些大葱、菜头、一些叫不出名字,但看着挺新鲜的一些菜品,与此同时,她还买了一小袋的麦粉,一些百姓们自己做的酱料。
田骁将她买的东西尽数都用包袱布打了包,挂满一身,然后又牵着妻子,两人慢慢儿的,一块儿往回走。
走着走着,嫤娘突然“卟哧”一声就笑了起来。
田骁看向她,初时有些不明,可回过神来以后,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他原本正值壮年,却扮成个六十多的老头儿;她也还算年青,也扮作了四十来岁的粗壮妇人。
可两人就这么慢慢地并排走在旧旧的小路上,他身上胡乱背着几个包袱,一手还提了几个包袱,另一只手却紧紧地牵着她……
颇有些白头到老、携手归宁的意味。
嫤娘走了几步,突然低声说道,“二郎,这还是你头一回……陪我买菜呢!”说着,她又是一笑。
在那一瞬间,也不知怎的,田骁突然就如梗在喉。
他没说话,可牵住了她的那只手,却用上了几分力气。
过了好一会儿以后,他才笑道,“……等以后回了瀼州,我天天陪你去买菜!”
嫤娘掩嘴笑道,“不必了,有嬷嬷们呢!”
田骁又是一怔。
“……上头的爹娘,年纪都大了;下边儿的孩子们,年纪却还小,咱俩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我不能有事,你也不能……”顿了一顿,嫤娘又壮着胆子说道,“……不过,就是在工坊里做工的驴子,一年当中,也总能歇上几个月吧?”
“二郎,以后……咱们也一年歇上半个月,好生游游山、玩玩水吧?”嫤娘轻声说道。
田骁轻轻地说了一声好。
嫤娘补充道,“这一回来兴庆府可不算……累就不说了,担惊受怕也没什么,反正到了这会儿也算是可以功成身退了……可就是,就是……这地儿也太贫瘠了些,想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也不能!”
她娇声埋怨,听在他耳中,却心如刀割。
——是啊!遥想十几年前时,她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他费了不少手段才终于得到了她。在娶了她的洞房花烛夜里,他就发誓,定要好好地宠她一辈子!
可是,事实却是……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伴在他的左右,家里家外一把抓,侍奉公婆、善待幼小,既没亏了往来人情,而且大事小事都任劳任怨的。
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给她的宠爱!这分明就是她的全心付出!
“这回回去了,咱们得先回汴京吧?旁的不说,等回去把该做的都做了……我得上大姐姐家的静湖山庄去小住几天散散心!啊,接了我娘一会儿去!呃,厚此薄彼也不大好,不如把婆母和珍宝儿也一块儿接了去!”嫤娘绞尽脑汁地说道。
田骁微微地笑。
一瞬间,他已经有了好些想法。不过,先不告诉她……以后再给她惊喜。
不过话说回来,嫤娘的要求好低啊!她所求者,不过是父母长辈身体康健、子侄儿辈们通晓道理就成……
可仔细想想,她真的要求低么?
其实也正是在她的言传身教、以身作则之下,家中父慈母爱、小辈们知书达礼、通晓情义……这都是她对家人潜移默化的结果啊!
田骁心中激荡,手下的力气忍不住愈发大了些……
嫤娘吃痛,低声喝了一声“二郎”,便将他的手给摔开了,然后用那双盈盈波光的眼儿,斜睨了他一眼,面露不虞之色。
田骁自知失手,连忙掩饰一般的哈哈讪笑了几声,手又贴了过去,捉住了她的手,然后用食指在她手心里轻轻地搔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