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503)
于是,胡嬷嬷便清楚地看到了嫤娘面上的伤疤。
“哎哟!”胡嬷嬷惊呼了一声,“这才几日不见,怎么这伤痕……就变得成了这样?”
大约是那日嫤娘用淌着芋麻子汁液的茎部直接接触了伤处的皮肉,所以面上的伤虽然已经结了痂,伤处却高高肿起,而且还紫红紫红的,看起来有些吓人。
这下子,没等嫤娘开口,胡嬷嬷已经坐不住了,站起来说道,“公主殿下,且容我告退……我,我这就去给您寻药,也给您找大夫去!”
说着,胡嬷嬷便急匆匆地走了。
嫤娘思忖片刻,让武嬷嬷替自己好生收拾一番。
待武嬷嬷才为她拢好了头发,又整理好衣裙……果然那胡嬷嬷又过来了,还说要请嫤娘去见她的主人。
常平几个要跟着,辽兵不让。
六虎操着怪异口音的汉话,说道,“我等虽是阶下囚,但我国先王之遗命,我等不得不从……只要我家公主殿下在哪,我们就在哪!若是您执意要带了我们公主离开,那就先从我阮六虎的尸身上踩过去罢!”
常平与无荆虎视眈眈地盯着胡嬷嬷。
辽人重性情。
胡嬷嬷也不嫌六虎无礼,笑道,“既是这样,那一块儿去吧!”
这下子,连嫤娘也有些奇怪了。
但她也没有反对,便朝着胡嬷嬷行了个合什礼,说道,“……家仆无状,请嬷嬷见谅。”
胡嬷嬷笑笑,“好说,好说!公主殿下这边请罢!”
嫤娘也朝胡嬷嬷笑道,“……有劳嬷嬷引路。”
胡嬷嬷见曹氏趴在一旁也不理人,只是抽抽噎噎地笑,不觉有些诧异,问道,“……她,不去吗?”
嫤娘微微一笑,轻轻说道,“……她是宋人。”
胡嬷嬷顿时恍然大悟。
当下,众人再不理会曹氏,跟着胡嬷嬷出了帐篷。
军营里,不少辽兵来去匆匆,却人人面带喜色,就连胡嬷嬷也忍不住高兴地说道,“……东边儿宋军统帅曹彬与米信败走,西边儿杨业战死,尸首如今就在我们大营之中……那潘美听说杨业死了,也忙不迭地撤了兵……”
嫤娘屏住了呼吸。
“最后啊,宋军枉称四路大军要合歼了我们,岂料三路大军的主帅都逃了……只剩人数最少的田重进父子苦苦撑了几日,待军民退回了关内,他们才走的……”胡嬷嬷笑盈盈地说道。
嫤娘站住了。
胡嬷嬷回头看了她一眼,突然恍然大悟,“哟!瞧我这张嘴,倒忘了……那个田重进,是你公爹吧?”
嫤娘勉强笑道,“我……不过是个妾侍罢了,哪有资格称田大人为公爹……”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问道,“嬷嬷,您可知道……田少将军的消息?”
胡嬷嬷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还惦记着他?”
嫤娘抚着胸口,眼中星泪点点,“……他,我……”
“我好歹也在他身边呆了十年,且京中少夫人待我,也情同姐妹……”嫤娘哽咽着说道。
虽然要扮公主扮妾侍还要扮柔弱,但也得趁机给身为正室的自己脸上贴点儿金才行。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儿,胡嬷嬷拉住了她的手,安慰道,“咱们女人家呢,力气不如男人,可见识却不能短……走,咱们去见太后去。”
嫤娘心中顿时突突狂跳了起来。
——她要去见的,果然是辽国的萧太后!
第四百七十九章萧太后(下)
胡嬷嬷引着嫤娘朝营地正中而去。
越是靠近中心地带,守备就越森严。通过层层关卡之后,众人果然得见一处宽敞气派的大型毡房,毡房饰有漂亮的云纹,顶端还竖着好看的装饰顶尖。周围有不少衣着鲜亮、身材高壮的侍卫重重把守。
胡嬷嬷命人端了把椅子过来让嫤娘坐着,只说太后正与南、北院大王商议,等太后娘娘议完了国事,便请嫤娘去一见,如今便只让嫤娘等着。
嫤娘应允,胡嬷嬷离去。
常平、六虎、无荆并武嬷嬷几人立于嫤娘身后。一众人虽然身着布衣,但环视周围虎视眈眈的辽兵,却人人都沉稳庄重,面上毫无惊惧之色。尤其端坐一旁的嫤娘,虽一副布衣荆钗的装扮,奈何气质实在是雍容沉静,娴雅有方。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
毡房里终于传来了些许喧哗声音。
侍从掀起了门挡子,几个穿着华丽袍子、年纪或老或年青的男子从毡房里弯腰走了出来。
嫤娘站了起来,微微侧身避让。
其实她在宋人女子之中亦属高挑的了,但与身材高胖肥壮的辽人一比,还是顿显纤细可怜。
众人都有些好奇地打量她一番,又看了看伴在她身旁的侍卫们,倒也没问什么,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去了。
嫤娘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说到底,也是因为有常平六虎等人伴在她的身边,她才不至于孤身作战。
可话又说回来了……若不是她指名道姓地点了他们几个,恐怕他们也不会跟着她身犯险境。
所以……
她一定要带着他们活着回去,一个也不能少!
嫤娘打定了主意。
胡嬷嬷笑盈盈地出来请她,“我们主子事儿太多,抱歉让公主殿下等了这许久……请这边来罢!”
“有劳嬷嬷了。”嫤娘客气地说道。
胡嬷嬷引着众人进入了毡房。
这毡房着实大气,大约是毡布用得也厚实……毡房里头比外头安静了许多,一个女子低沉的说笑声音便响了起来,还伴随着男子的低语,有种说不出的宁静和祥的感觉。
胡嬷嬷上前禀报道,“太后娘娘,安南国的芙蓉公主到了。”
那女子与男子交谈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请她进来罢!”女子抬高了调子说话,声音清越有力。
胡嬷嬷引着嫤娘绕过了屏风,嫤娘垂首,只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前头正座上方坐着个穿了胡服的中年美妇,身旁坐了个半大的男孩;居于左右下首的,还有两三个同样戴着宽沿胡帽,下巴上结着小胡子的中老年大臣。
“安南丁氏芙妲见过大契丹太后娘娘、国主陛下与各位大人。”
嫤娘双手合什,朝座上的美妇人行合什礼,也朝分坐在两旁的大臣们行礼。
伴于她身后的武嬷嬷也行合什礼,六虎、无荆与常平则将右手握拳置于胸膛处的心房处,依交趾国人惯行的礼数,齐齐朝座上之人行礼。
那坐于正座之上的美妇人正是萧太后。
她打量了嫤娘一番才,笑道,“公主多礼了,快看座。”
侍从过来,引了嫤娘入座。
嫤娘谢过萧太后,刚一坐下,便听到有一人笑道,“……她说她是甚安南公主,太后您就信了?要我说,兴许她是大宋的女探子呢?”
“她是不是宋军探子,这还不好解决?外头的宋人百姓与宋军多的是,随便挑几个出来让她杀了,岂不就自证清白了?”另一人笑道。
嫤娘摇头,“他们待我一向极好……”
想了想,她似是鼓足了勇气,站起身,先是朝着正西方的方向、双手合什,跪下,以额头触地,默默祈祷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双手继续合什,拇指贴紧眉心,祷念道,“摩门大神在上,求您看在布洛陀的份上,抚平世间一切纷争,愿生者无妄、逝者无怨。”
跟着,她又起身,走到正座之下,朝着萧太后、双手合什跪下了。
“太后娘娘,贵国与宋国交战……我本外族人,却也与宋人极有渊源,站在我的立场,我真是……说什么也不适合。可我摩教创世神明布洛陀曾教诲世人‘师所之、荆棘生’……您是契丹国至上的尊贵人儿,既然已经赢了这场仗,就快快停下罢,难道一定要让生灵涂炭么?”
萧太后与那几个大臣还不曾开口说些什么,嫤娘便听到坐在萧太后身边那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奇道,“……摩教?布洛陀?那是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