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469)
“再说了,反正到时候我也和你们家的长清郡主似的,并不是去庵堂里当个绞了头发的正经姑子。我啊,只是去庄子上清修,做个隐居的女居士罢了……你瞧瞧你,哭成了这样!外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受了你婆婆的气,回来娘家搬救兵呢!”
说着,夏大夫人笑着用手指戳了戳嫤娘的头。
“那也不成!”嫤娘赌气道,“万一圣人真赐了个什么道号给您,日后您还跟不跟着我去瀼州了!反正我不管,幸好这一回圣人没应了这事儿……以后也再不许您在圣人面前提起了!我不要您出家,不要!就不要!我要您永远和我们在一块儿!”
待在一旁,用好奇眼光打量着母亲和外祖母的珍宝儿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是见到母亲气呼呼的样子,小小娘子觉得很好玩,便学着嫤娘面颊涨鼓鼓的模样儿,学舌道,“……珍宝儿就要,就要您和我们……永远在一块儿!”
小小的人儿,说话声音还奶声奶气的,可说出来的腔调,却是十分坚决、掷地有声。
夏大夫人一下子就被逗笑了。
嫤娘也忍不住莞尔一笑。
第四百三十五章千里帷幄(十六)
隔了一日,圣人果然遣了宫使出宫,办妥了赵夫人与瑜娘脱籍的事儿,又把两人给领到了夏府。
夏大夫人自然是递了个大赏封给那宫使。待送走了宫使,夏大夫人一面命人送了信儿去给嫤娘,一面命侍女仆妇们带了赵夫人与瑜娘下去洗换更衣,又打发人去何氏那里,让请了郎中过来替二人诊治一番。
嫤娘得了信儿,连忙将自家府里的家务匆匆料理完,便带着珍宝儿回了夏府。
与瑜娘(碧琴)一见面,瑜娘少不得又跪在嫤娘面前,又抱着嫤娘的腿大哭了一场……跟着,嫤娘又与赵夫人会了面。
赵夫人约摸四十来岁,瘦弱而又温柔。
其实对于赵白夫人与瑜娘的未来,田骁早有安排,前几日他传了密信给嫤娘,嫤娘自然知道后面应该要怎么做。
当下,她就与赵夫人寒喧了几句。
赵夫人不明就里,却知道这一次自己能逃出生天,实是因为瑜娘的缘故。此时夏家人心里怎么想的,赵夫人也根本就心知肚明。当下,赵夫人也不拿乔,先是真心诚意地谢过了嫤娘,然后又主动要与瑜娘认做干姐妹,最后又向夏大夫人借来纸笔,写了出妾书。
虽说赵白也是为了妻儿的性命,甘愿走险棋自寻死路,但瑜娘还是觉得很是愧疚,又与赵夫人抱头大哭了一场。
等众人都平复了下来,夏大夫人请来的郎中也过来了,替赵夫人与瑜娘听了一回平安脉以后,只说两人都好。
接下来,赵夫人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赵白闯下了大祸,如今又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官家开恩才没有诛连九族。可京城和老家,她是没脸呆了,索性寻个冬天不冷、夏天不热的地儿,自个儿做点儿缝补活计,以渡余生罢!
嫤娘便笑道,“既是这样,依我看,杭州府倒是最合适的!那儿远离京城,只要夫人不说起过往,也不会有人知道先生的事儿……且杭州地方富庶,做点儿小本买卖也便宜。”
赵夫人顿时有些意动。
犹豫了一会子,赵夫人终是说道,“既是这样,我只好厚着脸皮再在贵府叨扰一晚,明儿一早就赶路,去杭州府……”
嫤娘连忙说道,“夫人与我家瑜娘情同姐妹,怎么还说这等见外的话?您只管在这里安心住下……去杭州府的事儿,我先让人去问问镖局,倘若有镖队南去杭州府,您就跟着一块儿走,岂不是安全又方便?”
赵夫人一愣,真心实意地谢过了嫤娘。
当下,嫤娘便让红豆去外头吩咐常顺亲自去办这事儿。不多时,常顺于二门处回话,说三天后,顺丰镖局就有一支镖队要去杭州府。
嫤娘又命李奶娘拿了银子亲自去一趟顺丰镖局报名,然后又采买了一应路上要用的物件儿回来……赵夫人见嫤娘办事周到又细心体贴,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伤怀,呜呜地又哭了一场。
等过了两日,嫤娘又回夏府来替赵白夫人送行,还赠与了一份丰厚的盘缠。
赵夫人与瑜娘再一次抱头痛哭,然后依依惜别。
待送走了赵夫人,嫤娘与母亲夏大夫人才又坐下说话。
嫤娘让瑜娘也坐,可瑜娘却坚决摇了摇头。
“先前要避着人,婢子才不得不充作与娘子同一辈儿的人物,如今……哪里还能!”瑜娘低声说道。
嫤娘笑道,“难道以后,你就不用避着人了?”
瑜娘一噎。
她原来的碧琴身份,根本就不能见光……如今这个瑜娘的身份,倒已经被洗得白白的。若以后想要光明正大的活下去,恐怕还得以冠上瑜娘的身份。
瑜娘看看自家娘子,又看看一脸慈爱的夏大夫人,忍不住小小声啜泣了起来。
她不傻。
她本是个苦命人儿,从当了细作开始,就注定不可能再过上正常女子婚嫁成亲,相夫教子的平淡日子。
可娘子的话,却是在点醒她,郎君以后都不会再让她去当细作。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史丽娘,真真正正的,她就是苏瑜娘!
瑜娘再忍不得了,不由得拿着帕子就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她自十一二岁起遭遇家变,之后就一直命运坎坷,拼死入了皇城司,这才侥幸逃出生天,后来又一直游走于刀尖之中,简直步步惊心。
若不是天可怜见,教她遇到了郎君与娘子……
凭她蜉蝣之力,岂可撼动卢多逊与赵延美这样的参天大树?又如何能报得家仇?又如何能寻访到残疾的幼弟?
她出身小门小户,可幼时也被父母视作掌上珠。这十几年来,一直肩负满门血仇……可在她内心深处,何尝不想安定下来,过上平静富足的生活?
现在,娘子的意思……
瑜娘哭了一阵子,这慢慢平静了下来,想了想,才说道,“俗话都说,大恩不言谢……娘子以后只管看我的。”
嫤娘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她也有着自己的思量——母亲身边原也有几个得力的婆子与媳妇子,可自己出嫁那会儿,母亲怕自己嫁到田家会吃亏,硬是将身边得力的几条臂膀尽数给了她。如今夏大夫人身边,倒也并不是没有能干人儿,只是,哪一个似乎都不如瑜娘。
再说了,年底她就要去瀼州,到时候珍宝儿还得托付给母亲。
瑜娘的兄弟远在瀼州,且田骁助她报了家仇,她的忠诚度是毋庸置疑的。再一个,瑜娘出身官宦之家,且这些年来游走于全国各地,见识与风度远比真正的婢女们更优雅些;且她身手还好,又是个女眷,待在母亲和女儿的身边,果然是个最佳人选!
想到这边,嫤娘忍不住又抬眼看了看母亲。
“有你呆在我娘身边,我也放心。”嫤娘抿嘴笑道。
瑜娘看看夏大夫人,心中了然,却含泪打趣道,“就怕表姨母嫌我粗笨……”
夏大夫人笑骂道,“你这样儿的还叫粗笨,我身边岂不是无人了!”
嫤娘忍不住笑了起来。
瑜娘也含着眼泪微微一笑。
第四百三十六章千里帷幄(十七)
十月底,到了田家大房为袁氏除服的日子。
在距离除服还有好几天的时候,嫤娘便天命人去将大房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按着婆母田夫人的吩咐,为殷郎,叡郎各自收拾好了单独的小院子……
不仅如此,田夫人更是连儿孙几人的贴身衣物都亲自准备好,更不用说一应吃食用品,随身的小厮等等,都备好了。
等到了这一日,田重进亲去了山上,嫤娘则与婆母呆在府里。
而嫤娘见婆母田夫人一直伸长了脖子望着外头,不由得有些失笑。她摇摇头,命侍女取了件披帛过来,亲自替婆母披上,又劝,“如今入了秋,恐霜气重。娘去屋里歇着,让丫头在外头看着……大伯和孩子们一回来,咱们才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