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418)
田骁赶了一天路,早已饿得慌了,便劝兄长,“哥哥,好歹陪着兄弟用些饭食……”
田骏从不买其他人的帐,却向来与兄弟友爱,也知道要是他不吃的话,兄弟必定也只能陪他干饿着,于是便点了点头。
吃了几口那素汤面,只觉清淡之中又有些鲜姜的劲辣,醋豇豆的酸爽,小酱瓜的清脆……兄弟俩不由得将那锅素汤面分吃得一干二净。
站在一旁侍候的嫤娘见两人将那锅面吃完,这才松了一口气,便仆妇们上了热帕子和香茶;心里又惦记着公婆和刚出世的小五郎,便匆匆和田氏兄弟说了一声,去了田夫人屋里。
袁氏新丧,田重进带着虚弱的小五郎和一众太医郎中们住进了外院,正院里只有田夫人独居。嫤娘到的时候,田夫人正躺在榻上默默地掉眼泪。
嫤娘小声地问了问在一旁侍候的婆子,知道婆母还不曾吃过晚饭。
她叹了一口气,挽了袖子去了田夫人的小厨房里,又做了一碗素味汤面。
待端着汤面去到田夫人跟前时,田夫人只是一昧的摇头,并不肯吃。
袁氏去了,嫤娘心中也不好受,可这些天,劝慰的话说多了,她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此刻见婆母因为心中悲痛,不肯用饭……嫤娘也不再劝,只是将盛满了汤面的大碗高举过顶,然后直挺挺地跪在了田夫人的跟前。
屋里的婆子们见了,纷纷都跪了下来。
“嫤娘!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不吃,就是没什么胃口,好孩子,你快来起来,把东西放在一旁,呆会子我饿了再吃。”田夫人亦沙哑着嗓子说道。
嫤娘只是一声不吭地跪着,丝毫也不动。
田夫人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可转念一想……这也是儿媳的一份孝心,忍不住又热泪盈眶了起来。
“快来人,把少夫人扶起来,小桌儿支上,”田夫人从榻上爬了起来,吸吸鼻子,又问,“……嫤娘,这面只有一碗吗?让厨下再做,咱们娘儿俩一块儿吃。”
见婆母肯用饭了,嫤娘才在婆子们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自有仆妇婆子们忙着支桌子,去厨下再张罗些吃食;嫤娘则在田夫人的要求下,和她一块儿坐在了榻上。
“二郎去了灵棚?他可曾用了饭?”田夫人问道。
嫤娘点头,“我去厨下做了汤面,二郎和大伯一块儿吃的。”
田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这家里啊,多亏了有你……我是年纪大了,见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原我也觉得,自己够洒脱的,只是年纪越大,这留恋顾及的东西就越多……”
嫤娘没说话。
田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这些天苦了你啦!等明儿送走了你嫂子……”说到这儿,田夫人又哭了起来,“等送走了你嫂子啊,你就好生歇上两日,再去看看你娘家的老安人……”
嫤娘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二郎可曾说过,什么时候回瀼州?”田夫人又问。
嫤娘低声道,“前儿二郎递上去请假的折子被兵部尚书卢多逊给驳了回来,进京述职也不让,恐怕今年二郎没法子在京里过年了呢!先我问了问他,他说明儿送了嫂子上山就走……”
田夫人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卢多逊这个人,善嫉又多猜忌,二郎做的对,是该多防着点儿他……只是,苦了二郎啦!风里来雨里去的……呆会子你陪着我吃了面,就赶紧回屋里去给他打点一身衣裳,先我瞧着像是半路淋了雨似的,马靴都是湿的……”田夫人交代道。
嫤娘用力地点点头。
婆媳俩凑在一处吃了汤面,嫤娘虽然心中十分惦记田骁,但还是先去了一趟外院,问了公爹田重进的安,又看了看面色青紫,却已经开始微微哭泣的小五郎……这才又匆匆回了后院。
她才指挥着春红春秀将田骁的衣物等打理好,田骁就赶发回来,嫤娘连忙一迭声地催春红去要热水来让郎君沐浴,又让春秀去厨房再准备些吃食过来。
二婢匆匆去了,田骁才将妻子拥入了怀中。
“想我了没?”他低声问道。
嫤娘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怀里,果然嗅到了汗味儿,尘土味儿,以及一股子隐隐约约的酸味儿……
——想来,他应该是从沙场兵营里直接策马上京的,连衣裳也来不及换!
“二郎,大嫂子没了,你看看大伯……他伤心成那样……”大约是亲见袁氏年纪轻轻地就去了,嫤娘心中也有些感叹世事无常,便道,“若是有一天我也这样了,你可不能太伤心……这世上,凭是谁没了,日子总得一天一天地过……”
“嫤娘,别胡说!”田骁一听这话就觉得心惊肉跳的,不由得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将她未说完的后半句话给吞了。
第三百七十章出殡(下)
这一日,是袁氏出殡的日子。
做为田骏的亲兄弟,田骁没有不去给亲嫂子送灵的道理;可他也不能太明目张胆了,便穿了孝衣,往左边面上贴了块巴掌大的痦子,又让嫤娘给他把眉毛画得歪歪斜斜的……
跟着,他便随了田骏的亲卫,一块儿将袁氏的棺椁抬上了马车,然后送葬队伍一路朝着城外慢慢驶去。
田重进骑了马,领着亲卫在前开路;田骏如行尸走肉一般,亦步亦驱地跟在袁氏的棺椁旁;殷郎则领着二弟叡郎、堂弟铎郎、四弟尉郎……几个半大的儿郎们穿了重孝,手执哭丧棒,行三步一叩首,三叩首再七步又跪拜……
铎郎并非袁氏亲子,虽也穿了孝服,却只行叩礼;只他得了母亲的教导,格外关照年幼的堂弟尉郎,一见尉郎体力不支,便上前牵住他的手,扶持着尉郎跪拜,等尉郎行完跪拜礼之后又把尉郎给扶起来……
但凡有与田府交好的世家,无一不在官道边设了祭台,来焚香拜奠袁氏。
这些人家里,不但有王府、夏府、蒋府、何府、华昌候府等姻亲;还有朝中百官如李德妃的娘家,太师潘美府上,袁继忠府上,党进府上,曹彬府上,大相公赵普府上,以及吕蒙正上等等;以及众皇亲国戚,如官家亲弟,魏王府赵延美府上;官家长子,卫王府赵元佐府上;官家次子,陈王赵元僖府上;官家三子,韩王赵元休府上等等。
众家都在道路两旁设了香坛,熙熙攘攘的你挤我,我挤你……真真儿比赶集还要热闹些。等送葬队伍一到,人们就开始畅怀大哭;等队伍过去了,他们便洒了钱纸焚了香烛等物,戚戚送别。
路人见了这仗势,一是感叹田家势大,二是可怜那几个半大年幼又没了娘的孩子……
嫤娘与田夫人因为是女眷,不能随行,便在家中照看小五郎。
田夫人看着正在摇篮里呼呼大睡的小五郎,又怜又爱,愁道,“可怜的五郎哦,生下来就没了娘……也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护着你几年……”
嫤娘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道,“娘,不如小五郎就交给我……”
“这可不成!”田夫人斩铁截钉地打断了她的话,“不管怎么说,这也是青娘临去前亲口托付给我的,且小五郎身子孱弱,以后若真有个什么万一……我可不想看着守信守吉兄弟俩为了小五郎而生份了……”
说着,田夫人又道,“再说了,青娘不还把叡郎和尉郎托付给你了?今后可还要劳烦你多费心!这养男娃娃啊,和养女娃娃不一样,男娃娃太闹腾了!再加上你的铎郎……以后有的是让你烦心的事儿!只要你能给他们一衣一饭,这就足够了!”
“娘,您放心,我待铎郎怎么样,就待他们怎么样。”嫤娘说道。
田夫人欣尉地点点头。
一直到了傍晚,田重进这才领着前去送葬的队伍回来了。
田夫人见只有铎郎跟着回来了,便问道,“大郎二郎呢?”
依礼,袁氏新丧,她的孩儿们得在新坟旁结草为庐,替她守孝三年(二十七个月)才行。但是田骏身为亡妇的丈夫,只服一年孝(九个月)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