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397)
算起来,铎郎跟着公爹田重进已经去了两年,如今已经七岁的孩童。可他身形高大,瞧着和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童似的……
嫤娘还记得,那年她带着儿子上京时,儿子说话的时候还总喜欢用叠音,唤父母为爹爹娘娘、对着乳母说话,还用饭饭、睡觉觉……什么的;可如今一转眼,铎郎竟然这么大了,说话行事竟和个大人一样!
嫤娘一下子就哭出了声音,“我的铎郎……”
夏大夫人连忙轻轻地推了铎郎一把。
铎郎会意,小心翼翼地上前,扶住了母亲。
“娘肚里怀着弟弟呢,快坐下,好生歇着。”铎郎连声说道。
嫤娘就着儿子的服侍坐下了,可手里却紧紧地拽着铎郎的袖子。
母子二人捱在一块儿坐好,两人都不住地打量着对方。
“娘怀了弟弟,怎么反倒还瘦了许多?”铎郎奇怪地问道。
嫤娘却已经哽咽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铎郎……
他真是长大了,除去满头满面的风尘仆仆,他的眉宇间像足了少年时的田骁,瓜子脸、肌肤微黝,且生得剑眉星目,只有高挺秀气的鼻梁极似了嫤娘。
再看看这孩子的衣着……
他倒是还穿着嫤娘替他打点的衣裳、袍子和靴子。只是袖口、袍子边磨得有些脱了丝儿,靴子上沾满了泥点子,且鞋跟处磨损得厉害……
嫤娘用帕子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屋里的妇人,小娘子以及侍女们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铎郎心里也有些难受,只是拽住了他娘的衣角,头垂得低低的。
众人感怀了一阵子,夏大夫人率先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劝道,“铎郎回来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咱们哭哭啼啼地做什么?你又怀着身子,吓坏了肚里的那一个,今儿夜里又来闹你,何必呢?”
众侍女们慌忙来劝,嫤娘才渐渐收住了哭声。
夏大夫人害怕女儿的情绪太激动,便安排铎郎先去洗漱换衣裳;跟着又急命人去收拾铎郎的屋子……等到铎郎沐浴过,换好了衣裳再来重新叩见夏大夫人和嫤娘时,嫤娘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
春红等人已经去厨房,整治了些铎郎爱吃的饭菜,娘仨就坐在炕床上,一边用饭一边聊天。
嫤娘就问,“既然要来,怎么不早些?你早一日赶到,也好在这边过年……”
铎郎解释道,“我在汴京时,因那边府里的堂舅母新生了个小表弟,少不得在那边吃了弥月酒,又看望了太安人才过来的……”
——铎郎口中的太安人,正是嫤娘的祖母,夏老安人。
嫤娘与夏大夫人对视了一眼,连忙问道,“你表弟怎样?你舅母又怎样?太安人身子可好?”
铎郎略一迟疑,说道,“小表弟……壮了些,生出来足有九斤四两重,舅母很是吃了些苦头……好在小表弟的身子骨极壮实。”
“九斤多重的孩儿!”夏大夫人惊呼了一声,又问,“那你舅母……”
“叔祖母(夏二夫人)求到了姨祖母(王审琦夫人)那儿,后来姨祖母请了董太医过去替堂舅母诊脉,如今就在夏府里住着,便是为了替表舅母调理身子。不过,到我离开汴京为止,表舅母还下不了床,可看着精神还不错。董太医说,表舅母性命无忧,最多也就是将来子嗣会艰难些。”铎郎老老实实地说道。
夏大夫人颂了一声佛号。
“这要生个九斤多重的孩儿……难怪蕙娘要吃苦头呢!”夏大夫人叹道,“好在蕙娘也替大郎生养了两个儿郎啦,唉!”
说着,夏大夫人又对嫤娘说道,“你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可要好好注意……这吃多了不成,吃少了也不成,平日里还得多走几步,但累了也不成……”
“娘怀个弟弟,这样麻烦?”铎郎惊呼道。
夏大夫人用手指点了点铎郎的额头,宠溺地笑骂道,“当年你在你娘肚里的时候,你靠什么活的命?还不是靠吸食你娘的骨血精元为生?这妇人怀孩子啊,就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呃,咳,咳咳!”
想着年节下的,说那不吉利的话,可不是好兆头,夏大夫人连忙咳嗽了两声,掩饰了过去,“总之啊,你得感念你娘的生养之恩!她是以命相博,才平安生下了你!”
铎郎立刻点头,撕了一只烧鸡腿放进他娘的碗里,“娘辛苦了,吃鸡腿!”跟着又将另一条鸡腿放进夏大夫人的碗里,“老安人也辛苦了,吃鸡腿!”
嫤娘与夏大夫人对视了一眼,笑出了声音。
第三百四十四章铎郎归(中)
嫤娘见儿子迟迟没有问起田骁,便将碗里的烧鸡腿挟到了铎郎的碗里,主动说道,“你爹爹去了崇岭山……说是要去七天,这么算着,恐初八才能回来……”
“我知道!”铎郎咬了一口烧鸡,说道,“儿子回来的时候,先去了崇岭山拜见父亲,这才回的府……”
嫤娘一怔,可不思议地问道,“你,你……你先去了一趟崇岭山?”
铎郎“嗯”了一声,理直气壮地说道,“爹教我听娘的话,别闹事儿,若是惹出事来惊扰了娘和娘肚里的弟弟,他回来就活撕了我!”
夏大夫人和在旁服侍的侍女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嫤娘还是回不过神来。
那崇岭山上的破庙,原来田骁也带她上去过,道路极崎岖,因为杳无人烟,路程遥远又多荆棘,难走得很。那时田骁带着她,两人走走停停了好几个时辰才到……
如果她没有猜错,田骁应该是昨天后半夜去的崇岭山,到了现在……也不过午时刚过。不但田骁已经上了山,而且铎郎也跟着上过山了?又下了山?
半晌,嫤娘才一骨脑地问道,“你爹爹……一个人在那儿?他可穿了大毛衣裳?有骑马么?身边可有伴当?可曾带了干粮?”
铎郎奇道,“爹既是去受诫思过的,还能穿大毛衣裳、带着仆从和干粮去?”
嫤娘一怔。
随即,她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他什么也不带,不吃不喝整整七天?”嫤娘担心地说道。
夏大夫人立刻朝铎郎使了个眼色。
铎郎很快就明白过来,连忙解释道,“娘!您还担爹?崇岭山上的那个破庙,多少年没有人烟了,简直遍地都是狍子獐子……您就放心吧!包准我爹回来的时候还会肥一圈儿!”
嫤娘皱着眉头,盯着儿子。
铎郎只得嘿嘿笑了两声,低头扒饭,再不说话了。
叡郎听说铎郎回来了,飞马从军营里赶了过来。
兄弟俩一见面就笑了起来。
“二哥!两年不见,你比我还高些了!”铎郎刚吃完饭,放下碗一抹嘴,就笑着朝叡郎走了过去,两人相互一拍肩,握了握手,突然就过起招来!
夏大夫人骂道,“两个小祖宗!大过年的这是要拆屋子么?”
嫤娘又好气又好笑地就着侍女们的扶持,避到了一边。
两个样貌相当,身段儿相当的少年郎君瞬间战到了一块,只闻衣袂纷飞,但见两人都是身姿隽秀、动作迅猛又如行云流水一般……
他们你来我往了好几招,嫤娘早已不是过去的深闺妇人,也常行走于军营之中,故此看出叡郎似有些体力不支,连忙喝停,“好了好了!才回来就闹,也不问问你哥哥是不是也用了饭!”
铎郎笑嘻嘻地跳开了,叡郎也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呵呵地笑。
嫤娘这才亲切地招呼起叡郎来。知他还没用饭,又赶紧让侍女去厨下,再传菜过来。
叡郎则先向夏大夫人和嫤娘请了安问了好,这才和铎郎一块儿坐下,几人便一块儿聊起天来。
叡郎先问家中祖翁和祖母可好,又问他爹娘兄长弟弟可好……待兄弟俩说了一回话,叡郎又开始问起铎郎跟着祖翁去伐北汉的经过来。
说到这个,就连夏大夫人与嫤娘也被吸引住了,人人都屏息静气地听铎郎说着战场上的事儿。就连赶过来上菜的春秀和果儿,也不由得放轻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