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282)
嫤娘想了又想,觉得田骁十有是朝张洎陈乔下了手……
“二郎!你到底做了什么?”嫤娘有些不安,便问道,“先前为了除掉春芳,咱们已经设计了一出刺杀案出来……这会子,不管是哪家府上又出现了刺客……无论是皇甫继勋,张洎还是陈乔,可都会怀疑的啊!”
田骁一怔,突然大笑了起来。
“我家娘子果然是巾帼脂粉,果然聪慧!”田骁大笑道。
嫤娘咬着嘴唇瞪着他。
他笑了半日,才渐渐歇住了笑声,坐直了身子,正色说道,“呆会子吃完晚饭,我就要夜行……”
嫤娘听了这话,一怔。
但见他神情严肃,便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仔细聆听。
田骁继续说道,“这次我一去,恐怕后天清晨才能回来。记着,外头的事儿,我已经吩咐好寻枫与柱儿了……明儿一早,寻枫会去外院替我告假,就说我病了。从明儿晌午开始,你就别再进内室了……我安排个人藏匿在咱们的屋子里,以防有人过来以探病为由打探咱们的虚实。”
说着,田骁伸出手,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不会有任何闪失的。”
他呆会儿就走,后天才能回,也就是说,他要离开一天两夜。
他要干什么?
嫤娘担忧地问道,“你要去远处?”
田骁“嗯”了一声。
秀儿买了烧鸡、卤牛肉、茴香豆和一埕子黄酒回来。
嫤娘不说话了,一迭声地吩咐秀儿赶紧将买回来的酒菜和从大厨房里领回来的饭菜都摆在了东厅里,又自去内室翻找了两块干净的包袱布出来。
她将那烧鸡一分为二,卤牛肉也分作两份,还将秀儿采买回来的芝麻炊饼也放进了包袱里,最后还去内室,将自己平日吃的,还剩下大半的玫瑰酥饼也给包好了。
“这些……将就着拿在路上吃。”嫤娘交代道,“甭管要去多远的地方,吃好是顾不上的,可总要吃饱……且还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还有伴当和你一块儿去罢?”
田骁已经开始大口扒饭了。
他又“嗯”了一声,说道,“为了不让人起疑心,他们跟我不是一块儿走的,咱们约在杭州府会面。”
嫤娘一呆。
杭州府?杭州府不是吴越国的京城吗?他要去杭州府……
电石火光之间,嫤娘就明白了些什么!
田骁此去杭州府,难道说,他要闹出些什么动静来,才能牵扯到吴越与南唐?但这么做,对策反皇甫继勋又有什么好处?
她呆了一呆,突然就想通了!
田骁针对的不是皇甫继勋,而是李煜!
李煜是南唐君王……倘若田骁率众挑起了吴越与南唐边境上的挑衅,作为一国之君的李煜,他要面对北方虎视眈眈的大宋,背对南方心怀不满的吴越……南唐已经失去了虎将林仁肇,执掌兵权的又是两个书生张洎陈乔……李煜他还有心思花前月下,肖想他人之妻?
想通了这一点,嫤娘失神地看向田骁。
他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并且已经从她的神情里猜出,她已获悉了他的计划。
田骁朝她微微一笑,继续大口大口地扒饭。
“二郎……”嫤娘喃喃地喊了他一声。
他又扒了几口饭,说道,“今儿夜里你好好歇着,明儿早起就把屋里收拾收拾,随身用的东西都拿到西厢房去……教碧琴秀儿陪着你。”
嫤娘心如乱麻。
她这个夫君啊……实在是胆大妄为,又睚眦必报。
先不说李煜是不是真的肖想了她,或许那就是李煜与小周氏之间的玩笑话呢?再说了,李煜毕竟是个君王呢……
一想到这儿,嫤娘又是一滞。
她这夫君,虽外表生得俊美又谦逊,却实在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别说是现在要设计南唐君王李煜了,就是之前在汴京时,他不也设计了亲王赵德昭?且手段狠辣又奇巧,恐怕直到现在,赵德昭还以为自己中了皇叔赵光义的圈套吧……
嫤娘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既已嫁了他,他爱她,也对她关怀备至,她还要计较他心狠腹黑?倘若他不狠,恐怕她早就不知被人强占了多少回了!
想到这儿,嫤娘走到了门口撩起了帘子,轻声叫了秀儿过来,吩咐她再去外头买些馒头炊饼回来,要小心些。
秀儿已从碧琴那里知道了一二,此刻听了娘子的吩咐,知道这是要让自己掩人耳目的意思,连忙应下了,又拿了钱出去了。
嫤娘走回炕桌边,亲手替他斟了一杯酒,说道,“二郎,你……路上小心些,快快地去,早早地回……”
田骁动作一滞。
半晌,他突然又加快了扒饭的东西,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不多时,秀儿拎了一包袱的馒头回来,嫤娘又忙着替田骁整理行装,将几个装满了食物的包袱用黑布给包住了。
田骁一连扒了四五碗饭,吃得饱饱的,才去换了夜行衣,又将妻子替他准备好的干粮仔细绑在了衣裳上。
此时已到了月上中天时分,住在隔壁院子里的那对夫妇可能已经歇下了,灯都熄了。
嫤娘有些不舍,抓着他的衣角来到了院子里。
“你回去好生歇着,”田骁低声说道,“外头的事儿我已安排好了……你只要应付女眷就好。”
“二郎,你早些回来。”嫤娘含着眼泪说道,“我晓得你都安排好了,我也不怕……可是,可是……若你不在我身边,我,我还是……”
田骁心中软成了一滩水。
半晌,即将涌出嘴外的千言万语却只化成了一句,“你要乖乖的,我回来好好疼你……”
嫤娘咬着嘴唇点点头。
看着妻子微红的眼眶,泫然欲泣的神情,田骁有心想要将她揽进怀中好好一番,却又害怕一旦亲近了,又会把持不住误了时机,只好一狠心,轻轻推了推她,然后纵身一跃就跃上了屋顶。
嫤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如大鸟一般拔地而起,然后又轻轻巧巧地落在了房顶上。
他俯在屋顶上,拉下了黑布头套,朝她做了个“你快回去休息”的手势,便如一只蝙蝠一般翩然而去了……
第两百一十四章入南唐(十九)
田骁离开之后,嫤娘担惊受怕地捱到了深夜,终于沉沉睡去。
天刚亮,她就起来了。
昨儿夜里没睡好,今儿就起得迟,洗漱好一照镜子,嫤娘还发现自己的眼窝子下面还挂着两团青影。
她叹了一口气,拿出了田骁给她调配的雪肤膏,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抹了一遍。顷刻间,她那雪白莹润的肤色便变成了黯哑的黄,然后她再小小心地描了描眉,一个年约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就出现在镜中了。
嫤娘放下了黛石,深呼吸一口气,叫了秀儿进来收拾东西。
想了想,她吩咐秀儿只收了一床被褥子和两身衣裳拿到西厢房里去。
外头寻枫喊了一声,“碧琴姐姐,外院的胡郎中过来替先生诊治,烦请通报夫人一声。”
嫤娘被吓了一跳!
这,这……
郎中?
怎么办?拦着不让郎中进来?
可这样会露馅吗?
嫤娘咬着嘴唇,看了看秀儿,又看了看碧琴。
她突然想起来,田骁临行时曾经交代过她,说他已经安排好外院的事……依着他缜密细致的性子,不可能想不到外院会派郎中进来替他看病。
于是,嫤娘稳稳地在屋里答道,“请胡郎中在偏房等一等,我这就来。”说着,她便带着秀儿从内室走到了东屋,又示意秀儿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她刚端起茶杯,就听到了衣袂纷飞的声音。
“得罪了……”有人在她耳边轻语了一句。
嫤娘被吓了一跳,侧头去看时,发现床帷轻摆……
她的手都有点儿抖。
强按着心胸间的感受,嫤娘饮尽了一杯茶,这才扶着秀儿的手走出了东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