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196)
嫤娘随便挽了个简洁的发鬏,簪了支白玉钗,说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由着家里有内鬼。如今大嫂子才刚生了孩子,要卧床休养。那人居然有这样的本事,能左右得了大嫂子的厨房,难道你就不怕……”
田骁语塞。
是啊!怎么能不怕呢?
袁氏自怀孕以来,只吃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料理出来的食物;但这个人竟能渗入袁氏的亲信……万一此人再在袁氏的吃食里放些什么不该放的东西,可如何是好!
“呆会子你吃点东西再去。”田骁低声说道。
嫤娘含笑“嗯”了一声。
田骁默了一默,又道,“……我陪你一块儿去。”
她转头看向他,笑道,“好。”
春兰进来服侍嫤娘,见她自己已经挽好了发鬏簪好了钗子,连忙去大衣橱里找了外头的厚衣裳出来,让嫤娘掌眼。因是在家中,嫤娘便选了套颜色清淡的,并在春兰的服侍下穿了。
“娘起来了?”嫤娘问道。
春兰小声答道,“不曾呢……我怕进了人,夫人会警醒,就让小丫头豆儿坐在西厢房的门坎上听着里头的动静呢。只要夫人醒了,豆儿就会进去服侍的。”
嫤娘皱眉道,“这样冷的天气,教豆儿在外头等,岂不冷坏了?让她去茶水房里候着吧,警醒些就是。”
春兰低低地应了一声是,转头看了看田骁,终是鼓起勇气对嫤娘说道,“娘子……有一事好教您得知,前几日才下了雪,又逢府里的梅花实在开得好,我便教果儿去摘梅花。先前娘子说,那边大少夫人在生产前吃了梅花粥,我就问了问果儿……”
嫤娘手里的动作一顿。
“果儿说,其实在咱们府里大花园里的梅花开得……也不见得怎么好,倒是西南角的院子里种了几株老树,那里的梅花才是开的好……”春兰轻声说道。
嫤娘道,“你直说就是了。”
“是。”
春兰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一日小红说好久没吃梅花饼了,果儿就又去了西南角的院子里摘梅花……结果遇到了玉娘,玉娘偷偷摸摸的,见了果儿先是被吓了一跳,后来见是果儿,又慌慌张张地给果儿赔罪……”
嫤娘听了,半晌才说了声,“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又问,“东北角的院子烧坏了之后,她们现在还住在晓风亭那里罢?”
“是。”春兰应道。
嫤娘又想了想,低声吩咐了春兰一番。
春兰“哎”的应了一声,替嫤娘理好了衣裳就出去了。
小红在外头摆了饭,嫤娘便与田骁一齐去了外头,先是遣了王大娘去袁氏屋里报一声,然后才坐下来用了些汤饭——其实田骁已用过了晚饭,只是与妻子同桌而食,不由得又吃了几条烧羊骨。
因已夜深,嫤娘恐积了食故不敢多吃,不过用了半碗汤面,一个鸽子蛋大小的汤包,并几条白菘也就罢了。
用罢汤饭,小红替她穿戴好观音兜,先递给她一个手炉,然后又蹲在地上,将一双高底木屐摆放在了地上。
“下雪了?”嫤娘一边问,一边从小红手里接过了手炉捂了捂手,又在小红的服侍下踩上了木屐,这才一脚跨出了门坎。
“是呢!傍晚才下的沙子雪,这会子下得正大呢!”小红答道。
一出门,嫤娘果然看到外头已经开始下起了大雪。
只见一轮光亮皎洁的圆月悬挂于深遂的墨色夜空中,将这片静谥雪白的安静世界也映成了幽幽的深蓝色。而浓密洁白的雪花,像羽毛那样大片大片自天而降,洋洋洒洒的……
眼前的景致美得就像画里的仙境一样。
只是,景色虽好,气温却冷得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那冷冽寒凉的风刮在面上,有些微微的疼。
嫤娘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下雪,确实冷了些。明年咱们去了瀼州,就看不到雪了。”田骁在她身后说道。
嫤娘转过头看着他。
隆冬腊月下雪天,就连小红和王大娘都穿上了臃肿厚实的棉袄,可田骁却只穿着件夹棉的袍子。
嫤娘皱着眉头说道,“都下雪了你还穿这么少!”
“我不怕冷。”
她白了他一眼,吩咐小红道,“去屋里把郎君的大氅拿了来。”
“真不用了……”田骁阻止道。
小红已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小红就从屋里拿了件玄色的水貂毛大氅过来,嫤娘接了过来,亲手替田骁披戴好了。
回首再看,长身玉立的田骁更显得英挺贵气了。
嫤娘抿嘴一笑,一手抱着手炉,一手扶着小红,往袁氏院子里行去。
田骁接过了王大娘递过来的油纸伞,撑开,朝着妻子追了上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梅花粥下
嫤娘与田骁行走在雪地里,两边引路的婆子手里提着明亮的灯笼,嫤娘只觉得自己脚下的木屐踩在松软的雪地里,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田骁替她撑着伞,护着她一路朝袁氏的院子里走去。
可她们还没走到袁氏的院子里呢,隔得老远的,就突然听到有人怒骂了一声,“……贱婢!”
然后便有女子嘤嘤地哭了起来。
嫤娘与田骁对视了一眼,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便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刚走进袁氏的院子,嫤娘就看到袁氏屋里的众仆妇们皆正装候在院子里,人人都屏息静气地低着头,没有一个敢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敢动。
而一个穿着水红抹胸,外头罩着薄透轻纱的女人正趴在雪地里,正捂着胸口,不住地痛苦着。
这……
嫤娘定睛一看,那女子面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只是此刻却哭得厉害,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嫤娘看了半日,才认出来,那人竟是……纷纷?
在这呵气成霜的寒冷雪论夜里,纷纷为何穿成了这副模样?
但不得不说,在寒冷的雪夜里,人人都裹着厚重的棉衣,可纷纷却是这样轻薄的打扮……她那水红色的抹胸,浅粉色透明轻薄的纱衣,隐藏在透明纱衣下那玲珑曼妙的躯体,暴露在纱衣之外的,是胸口,肩膀,双臂,腰身,肚脐,小腿等处……
只见纷纷那身雪白的肌肤映着满地洁白的积雪,在阴沉的黑夜里显得有些发青。
纷纷一直低着头,似乎想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嫤娘目不斜视地越过纷纷,朝正屋走去。
她突然在台阶上站定了。
嫤娘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似乎有人喘着粗气站在正屋的玄关处……
只是因为那人站在背光处,所以嫤娘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结合之前的那一声“贱婢”,以及站在玄关处那人的高壮身材,嫤娘断定,那人十有就是田大郎!
那人似乎被气得不轻,连喘了好几口粗气才平复下来。
“……外头院子里的事,与东屋里的事,有劳弟妹了。你嫂子身子弱,闲杂事宜等就不必唠扰她了,弟妹做主便是。”
果然是田大郎的声音!
嫤娘垂下了眸子,低应了一声“是”,朝东屋走去。
跟在嫤娘身后的田骁想了想,抬腿走进了正屋。
嫤娘在小红的服侍下,进了东屋,了观音兜,又除去了木屐。旁边立刻有婆子抬了烧着银霜炭的火盆过来,袁氏的陪房媳妇子更是毕恭毕敬地端了香茗过来……
嫤娘坐在炕桌边,腿上搭了块小毯子,又捧着滚烫的杯子喝了半杯热热的茶水,这才褪了一身的寒气。
她问也没问外头的纷纷,却指着那一桌已经留在东屋两天的残羹剩饭,问那媳妇子道,“芳菊,我且问你……这一桌子的菜,是都是谁做的?”
芳菊垂首道,“回二少夫人的话,原是咱们小厨房里的张妈妈做的。”
“那传张妈妈吧!”嫤娘说道。
芳菊欲言又止。
“二少夫人……张妈妈,张妈妈……那天我家大少夫人生产的时候,张妈妈就有些不舒服,后来强撑着在厨房里烧了大半天的开水……第二天天一亮,她就向管家娘子告了假,回家养着去了。”芳菊终是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