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187)
“可你抿心自问,到底我们是不是亏欠了你?”嫤娘盯着夏碧娘,目光纯净而又直率。
夏碧娘陷入了怔忡。
“爹娘出了我们出来,我们本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高贵低贱与否……可是嫁人,却是女孩子的第二次生命……你仔细想想,你初嫁胡重沛的时候,他是不是真心负了你?你一直觉得…你是要当皇妃的人,所以嫁与胡重沛是低嫁,你心不甘情不愿……可是,当初你作践他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也会有封候袭爵的一日?”嫤娘问道。
夏碧娘张大了嘴,两行清泪汨汨地从眼窝子里淌了下来。
“那时候……候夫人恨我,特意为难我,还让何三娘早我一天进府。那天本来是我和重沛的洞房花烛夜,可候夫人说我身有重孝,不让重沛歇在我屋里,还要他与何三娘圆房……我当时气得快要昏死过去,重沛虽然一声也不吭,可后来……他陪我在屋里坐了,并没有何理何三娘……”
夏三夫人突然拿着帕子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说的不错,是我自己作死……一步错,步步错!”夏碧娘大哭了起来。
“像我这样的人……活着何用,死不足惜!”说着,她突然从坐直了身子,头一低,就想触壁。
夏三夫人慌忙抱住了夏碧娘,心肝儿肉的大哭了起来,“……我所生二女,翠娘已经去了,唯有你一根独苗,若你也死了,我活着干什么!你想死,索性大伙儿死个干净……”
茜娘忍不住劝道,“你既知以前走了弯路……回头就是了。男人靠不住,姐妹却是可以靠一靠的……只你以后再不乱来,我,我们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夏碧娘木然地摇摇头。
“我一不洁之身,还能做什么?”她喃喃地说道,“……你们说得对,我活到如今,一直在挣脸面……呵呵,只可惜,到最后我却脸面全无!我不能和胡重沛和离,一旦和离,胡夏两家的颜面全没了……可是他,也不会再接我回府了……”
说着,夏碧娘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嫤娘,“娘,大姐姐,四妹妹,请你们回避,我,我有话要跟五妹妹单独讲。”
婠娘茜娘和夏三夫人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嫤娘,见嫤娘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依言退出了西屋。
夏碧娘挣扎着靠在床头,微微一笑,说道,“……你坐。”
嫤娘依言坐在了床前的小杌子上。
夏碧娘怔怔地出了一回神。
半晌,她突然轻声说道,“……几个月前,胡华俊……了我。”
嫤娘吃了一惊!
“我气得想杀了他,可他却说……只要我乖乖地听他的话,日后等老候爷殡了天,他袭了爵,就休了柳繁繁,再替我谋划一番,重新换个身份,聘我做正妻,当堂堂正正的候夫人……我,我被他哄得,居然相信了!”夏碧娘一边说,一边惨笑了起来。
“我这样傻!我竟这样傻……”她捶着自己的胸口,呜呜地哭了起来,“……后来,他隔三岔五地就约了我去湖畔小屋,待我百般的温柔小意,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从来没人待我这样好这样体贴过,我,我也有些……心动了。”
“可后来,他屡屡教我与你亲近,我有些不耐烦,可我若是不听他的话,他就冷落我……隔了好久,我才知道……原来胡华俊还肖想着你!”
嫤娘目瞪口呆。
难怪在那个时候,夏碧娘隔三岔五地就下帖子请自己,一会儿说请自己去看戏,一会儿要请自己去胡府赏花呢!
只是那时,自己正为了赵德昭的事儿焦头烂额,原也没空理会夏碧娘。
可是……
胡华俊只是三四年前在宝妆楼匆匆见了自己一面,至于这么念念不忘的吗?
说到这儿,夏碧娘看了嫤娘一眼,继续说道,“我又急又气,可那会儿,柳繁繁已经觉察到我和胡华俊的秘密了……柳繁繁聪明得紧,胡华俊收用了无数姬妾,个个都与你眼眉相似,再加上我……所以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胡华俊对我,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柳繁繁一边打发胡华俊弄回来的那些姬妾,一边出手对付你……我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对付你的,可我不在乎,当时我甚至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哈哈哈,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无可救药了?”夏碧娘惨然笑道。
胡华俊居然觊觎自己的这事儿,嫤娘还真不知道。
不过,大约也正因为这样,柳繁繁才会恨自己恨到了骨子里吧?
直到此时谜团,嫤娘才恍然大悟。
说不恨胡华俊和柳繁繁是不可能的,可他们已经死了。
而夏碧娘……
嫤娘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挺讨厌你的……你生得美貌,又出自咱们书香府第,虽然是庶房庶女……可你瞧瞧四姐姐,她也是庶女,且还不如你美貌,却是个出了名的贤人。可你和夏翠娘,从小儿就没干过好事,如今大了,也总惹祸……”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你放着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做,和旁人胡混……丢尽了娘家的脸面,但你也要明白,我们姐妹在婆家的地位,固然有一半是因为有了娘家的撑腰,可最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经营出来的呀!”
夏碧娘怔怔地看着她。
“……是你自己作死,才从云端跌入了泥地里。但看在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那点子情份上,我再提点你一句,你好好看看你自己的处境吧……没错,你被遣到了庄子上,已经是咸鱼一条,休想再翻身了。但这已经是最坏的处境,没有更坏的了……”嫤娘一字一句地说道。
夏碧娘有些出神,喃喃念叨道,“已经到了最坏的处境了?再没有更坏的了……”
嫤娘微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夏三夫人正坐在门口抹眼泪。
“……我晓得,以前我太纵惯她们姐妹了,才惯得碧娘一身的毛病。可我,我也只是想让她过得好一点罢了……瞧瞧现在,你们个个都是有出息的,可我的碧娘却……”
婠娘和茜娘站在一边,不言不语的。
看到嫤娘出来了,夏三夫人连忙又抹了一把泪,问道,“五娘子,碧娘可好些了?”
嫤娘还没说话,就听到夏碧娘在屋里喊了一声“娘”,夏三夫人连忙舍下了嫤娘,匆匆进了屋。
婠娘茜娘看向嫤娘,嫤娘朝她们摇了摇头。
想了想,婠娘也跟在后头,带着两个妹妹进了西屋。
夏碧娘正在交代夏三夫人,“……既然今儿你来了,索性把春莺领回去……”
“这怎么行!春莺走了谁服侍你?”夏三夫人立刻表示反对。
“她捱了胡重沛一脚,如今也病着在,就是强撑着服侍我,又能做到什么地步?说起来,她跟着我吃尽了苦头……若是不回去好生医治,只怕……”
说着,夏碧娘看了看人群中的嫤娘,又补充道,“五妹妹,我求求你,你们田家医馆里的大夫,医术高明,索性就让春莺暂住在医馆里如何?等她的内伤好了……凭她愿意离开我,或是,或者愿意留下来陪着我……”
夏碧娘的声音越来越低。
嫤娘点了点头。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夏三夫人又开始抹眼泪了,“可这是胡府的别院,春莺是跟着你见过世面的……你要遣了她回去医病,哪个留下来服侍你?又有谁指使得动这别院里的刁奴?你是不知道……幸好今儿我央着你姐姐妹妹们一块儿来的,否则那个管家都不让我们进门!”
夏碧娘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她才低声说道,“我好歹也是胡重沛的妻房,那些下人……应该,应该不会,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欺侮我。”
“可这会儿……你刚刚才小产,正是要好好休养身子的时候,如何受得委屈!你往后的路还长,还有一辈子呢……身子骨若是毁了,往后岂不是背负一世的病痛!”听了女儿的话,夏三夫人哭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