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118)
嫤娘知道,后宫之中……唯有一后二妃颇受官家宠爱,圣人端庄优雅,出身名门,既是个妙龄女郎,又是正妻,受官家宠爱是无可厚非之事。
再就是华昌候之嫡女胡昭仪了,她能获盛宠十数年不衰,身后既无得力的娘家,膝下也无一男半女。就这样,官家待她也十数年如一日的宠着……说起来,她算是官家身边唯一的老人儿了。
然后就是先后蜀废帝的妃子费氏,后蜀降宋之后,费氏便为官家所纳,据说那可是位才貌的美人,官家甚爱之,封其为夫人,位列胡昭仪之上。
嫤娘的一颗心儿绷得紧紧的。
她屏着呼吸,细细揣测。
那位紫衣妃子……先是从年纪来推算的话,莫非她就是胡昭仪?且她在圣人面前谈笑自若,既可能是因为持官家之宠,也可能是因为仗着老资历……
这时,坐在圣人身边的一个粉衣宫妃冷冷地说道,“依我看,这夏恭人倒不如胡姐姐,虽说胡姐姐已经年过三十了,可瞅着也像未出阁的小娘子一般,脸上身上还有婴儿肥呢,看着就讨喜,难怪皇上这样宠爱胡姐姐!娘娘您说,是也不是?”
听了粉衣宫妃的话,嫤娘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但她也从粉衣宫妃的话里,猜出了紫衣宫妃果然就是胡昭仪。
那么,那位面露不悦之色的粉衣宫妃……就是名满天下的夫人了?
胡昭仪冷笑道,“哎哟费妹妹,你也忒埋汰我了!我啊,年纪一把了,哪及你?论起皇上的宠爱,呵呵……,恐怕就是也不及你罢?”
夫人皱起了眉头。
可还不待她开口,胡昭仪又抢着说道,“哎哟!对不住……,臣妾这个人啊,心直口快,又不会说话……就连皇上也常说臣妾这个人啊,性子太耿直率真。娘妨不会和我过不去罢?”
圣人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茶水。
胡昭仪又转向夫人,说道,“要是我说了得罪费妹妹的话,费妹妹可别放在心上啊……这天下人都晓得费妹妹才貌,气度也不一般,不该和我过不去……费妹妹,你说是吧?”
跟着,胡昭仪话音一转,“不过,夏府书香传世,我听说,他们夏家九代里统共出了一位状元,三位探花,更有进士无数……想来,夏恭人也很有学问,不如你们切磋一番如何?也省得妹妹你成天窝在宫里吟诗做赋,寂寞如雪什么的。可惜我们又是蠢笨的,费妹妹说的那些话儿我们也听不明白,就是觉得怪酸的……现在可好了,夏恭人不就是妹妹现成的伴儿?”
胡昭仪语音未落,周围的妃嫔们也跟着轻声笑了起来。
嫤娘心中有些不悦。
胡昭仪这番话,就是明明白白的挑拨离间了。
可夫人也是官家宠妃,她哪里能得罪!
“不敢,不敢……娘娘们说笑了,先父去世得早,母亲和祖母能把臣妇拉扯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求裹腹,只要识得几个字看得懂女训女诫就好,哪里还敢说什么学问。”嫤娘低声说道。
夫人抿嘴一笑。
嫤娘虽不敢抬头细看她,却也能从眼睛的余光中看到,夫人身穿浅粉色滚大红边的纱裙宫装,头上戴着堆纱的牡丹花,扮相清新,容颜娇媚,果然像极了花中仙子,不枉费官家赐与她“”的封号。
“胡姐姐说的有理,夏恭人谦恭有礼,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夫人斜睨了夏嫤娘一眼,淡淡地说道。
方才她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夏恭人一番,但觉此女虽然只是淡妆轻扫,但品貌颜色已胜自己一筹;又听说夏氏出自书香世家,心中更是不大爽快。至于胡氏此人,向来嘴尖惯了……不过她也不怕她,不过是个老女人罢了!想要对付胡氏,夫人觉得自己简直有一百种法子……
只是眼前这个妩媚秾丽的俏美人,却让夫人很有些警觉。不过,也好在这美人已经嫁给了田重进的儿子,如今官家十分倚重田重进,这美人……要论起辈份来,也是官家的侄女,应该不至于就用了什么强娶豪夺的法子掠了她进宫罢?
想到这儿,夫人心下稍安,不由得又打量了夏嫤娘一番。可她越打量就越不高兴……
听了夫人含酸带讥的话语,胡昭仪“卟哧”一声笑了起来。
嫤娘不再说话,只是深深地垂下了头。
宫殿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圣人终于出来打圆场,说道,“好了好了,你们一个个牙尖嘴利的……夏恭人却是新妇,经不起你们的折腾。”
夫人轻轻地“哼”了一声,用团扇遮住了自己的脸,不再说话了。
胡昭仪但笑不语,心想这皇后也是个不中用的。
也罢,在座的后妃之中,唯有圣人最年轻,反而还身居高位……既比不过自己与官家十几年的亲厚感情,又比不过新宠费氏的美貌与才情……不过也就是个摆设罢了!
胡昭仪想着,总得和夏嫤娘两败其伤才好,这样才能一石双鸟。
费氏总以才貌双而自居,还数次将踏入自己宫中的官家引诱走,害得自己险些失宠!既然费氏爱惜才情容貌,那就借才貌犹在费氏之上的夏嫤娘来打费氏的脸!
而这夏嫤娘害得自己的亲弟弟成了半个残废人……可夏嫤娘之父却于官家有恩,且田家又是个不好惹的硬骨头……这些年自己费尽心机,却也只是算计了夏三老爷而已!却不能撼动田夏两家半分……
若此时能借着费氏打压夏嫤娘,岂不是两全其美?
胡昭仪端起了茶杯,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笑颜如花。
“反正也无事,你早些回去罢!”圣人和气地对嫤娘说道,“今儿是不是你三朝回门的日子?你父亲早逝,母亲又只有你一个孩子,还是早些回去看看罢。”
嫤娘恭恭敬敬地答了一声“是”。
圣人笑道,“那你去罢!得了闲咱们再说话。”
嫤娘起身又向圣人行礼,这才随着领路的小宫女儿退了出去。
走出仁明殿,嫤娘抬起头,看了看挂在天际正中的那轮艳阳,发了一会儿的呆。
不经意间,她内里穿着的中衣竟然已经湿透了,此时黏黏乎乎的,极为难受。
候在一旁的小红战战兢兢地过来了。
小宫女便又领着主仆二人,朝宫门走去。
嫤娘垂着头跟在小宫女的身后疾步前行,她心中有事,脚步显得有些沉重,也无心观赏四周的美景。
“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小宫女儿突然停下了脚步,朝着某个方向拜了下去。
嫤娘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
一个穿着宽袖窄腰的蓝衣,外罩月白底绣银纹的英挺男子正站在不远处,也正转过头来看着嫤娘与小红两人。
能被称为王爷的人,如今只有三位:官家之弟赵光义,官家嫡子赵德昭,及官家幼子赵德芳三人。
而这三人其实都未封王,只是大家都这么叫着而已。
而皇叔赵光义已是三十几岁的壮年男子,四王赵德芳才只十三四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所以眼前这位青年男子,定是赵德昭无疑!
嫤娘立刻揖首拜了下去,口称,“臣妇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也不知怎的,她迟迟不见赵德昭回应,不由得有些纳闷。
悄悄抬起头一看……
赵德昭却直勾勾地看她!
嫤娘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又垂下了头。
小宫女儿和小红朝着赵德昭行跪礼,嫤娘则行的是蹲礼。
可过了很久,赵德昭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嫤娘的腿已经开始隐隐酸痛。
这到底是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她朝赵德昭行了礼,赵德昭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在正常情况下,他不是应该让她平身的吗?难道说,她行的礼数不对?应该不可能吧?在娘家的时候,母亲曾经细细教导过她,见了官人要怎么说怎么行礼……宫里贵人多,万一路遇哪位贵人,她要行什么样的礼说什么样的话,母亲都一一告诉了她,也让她在家里演练了无数次……应该不会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