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慕安阖目养神的时候,何妩悄悄张开了眼睛。其实她一直都在装睡。装得无比的像,所以慕安根本看不出破绽。
他的正直和纯真,大大超乎她的想象。甚至比他的容颜都更叫她惊诧。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外在和内在一样的完美,毫无瑕疵?
何妩不信。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下定决心。
何妩鬓边一直插着一支素朴的青玉钗,别人问起,她总说是亡母的遗物,现在她在阴幽的月色中拔下了这只发钗,轻轻扭动钗头,发钗分为两截,尾端发黑的银毫细针露了出来,何妩用衣袖遮了手,小心拈出一根。
她慢慢靠近慕安,如一只灵狐,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夜风穿过枝叶的间隙发出沙沙的轻响,何妩盯紧了慕安后颈的要穴,果断抬手,正要刺落。
有什么从天而落,何妩感觉肩头一痛,然后她无法遏制地惨叫起来。
之六
慕铮从梦中惊醒。心中那阵忽然掠过的悸痛令这个全武林最强悍的男子满头冷汗。
每次慕铮和慕安出现在同一场合,别人都会觉得这完全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与慕安的清俊秀美不同,慕铮强壮而威严,像是赤手空拳就能猎虎搏熊。他确实也真的可以。
身旁的美人被慕铮急促的呼吸声吵醒。
“盟主?”
慕铮毫不怜惜地推开她。慕家一向美女云集,不知情的人都以为这些都是慕安的娇妾美姬,但真正风流不羁的人却是慕铮。慕家的仆人从来不敢往外说,自从上任家主过世后,一向谨言慎行生活素朴的慕铮就变得判若两人,酒要最醇,女人要最美,生活奢华有若帝王。
这才是真正的慕铮。而不是江湖人以为的那个一腔热血铁骨铮铮的豪杰好汉。
“备马!”
慕铮以最快的速度召齐他所有的亲卫。
“我们北行,迎二少!”
自打前天接到慕安的飞鸽传书说要送个女人来慕家避难,慕铮心中就隐隐有了不详之感。
刚刚那阵将他从睡梦中震醒的惊悸,慕铮听老人家们说过,当你最在意的人身陷险境或者遭遇不测的时候,那种像被闪电击中般的痛便会在心尖一掠而过。
慕铮跨上坐骑,毫不手软地重重抽鞭,“坚持住,我来了!不许死!不准死!”他的脑中只剩下这样一个念头。
之七
慕安一剑斩杀了毒蛇,何妩软软瘫倒在地上,她捂着被咬的肩膀,“我爹说过”
慕安不等何妩说完,哗啦撕开她的衣服,埋头就吮出毒血。
慕安奋不顾身的救援让何妩目瞪口呆,其实她想告诉他说毒蛇出没的地方,周围一定有解毒的药草。毒针仍被何妩捏在手中,如果她还想下手,眼下无疑是最好的机会。何妩看着慕安近在咫尺的侧颜。
“慕少侠,你也许也会中毒的。”何妩将毒针悄然插入了身旁的泥地。
“我不要紧。”慕安抬起头抹干净唇上的血迹,他眼中一直含着温暖的浅浅笑意,“我是习武之人”他的眼神忽然收紧,充满警惕。
又是追杀的人?“为什么他们对我穷追不舍?”何妩苦笑。
“这几天我一直在打听,青教那边完全没有传出教主林冷已死的风声,这就代表他们想掩盖首领已死的实情,你是目击者,所以青教的人非置你于死地不可。”
慕安一边解释一边将何妩护在身后。
宿鸟惊飞,晨曦从枝叶的间隙洒落,向慕安和何妩藏身的地方聚集的追击者的模样终于清晰起来,反穿的皮毛大衣,牛皮硬靴,长板斧“都是西莽山的恶匪呀!”何妩脱口而出。
慕安也觉得意外。他握紧了剑柄,“不管是谁,除非我死,不然谁也不能伤你。”
之八
慕安强力的抵御逼退了群匪,他们甚至都不管受了伤的伙伴,只顾自己逃之夭夭。慕安和何妩退到一株苍天古木的旁边,用树身作为屏障。
“我没追上去,不用多久他们就会发现不妥,到时”
毒性发作得比慕安意料得要快上很多,口中忽然充满甜苦的唾液,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心跳一下比一下沉重,如一面马上就要被敲破的鼓。如果群匪去而复返再发动第二轮袭击,他就算拼尽全力恐怕也保不住何妩。
慕安忽然希望此刻追杀他们的人是青教的教众,他们行事虽然狠毒,但并不下流,何妩落在他们手上至多一死,但若落在那些如狼似虎的西莽山恶匪手上
一股说不出的甜软的睡意忽然攫住慕安的意识。
慕安抬手用力在自己腿侧划了一剑,鲜血飞溅,何妩吓得尖叫。
“何姑娘,我会尽我所能拖延他们,而你也一定要竭尽全力能跑多远是多远。”
林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辰时的太阳无限美好,明媚却不刺目,慕安最后一次望了望天空,他双手握住长剑,平举于胸。“走!”
“不。”
如果不是因为敌人已经逼近,慕安真想回头看看何妩,以确定他是不是听错。
“慕安,”何妩很不客气地直斥,“你是不是傻的呀?我这样的无名小卒,你甚至都不认识我,为我拼命,值得么?值得么!”
生死关头听到这样质问,慕安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只好笑笑说,“我怎么不认识你,你姓何名妩,叫何妩。”
何妩噗嗤笑出声来,眼泪随之从眼角崩落。她真的叫何妩,只有这一点她没有骗他。
阿妩。
爹爹。
和父亲流落街头的那段日子不知怎么又浮上心头。何妩记得当时饿得好像肚子破了个大洞,脚又走烂了,散发着恶臭,她问父亲,如果她死了怎么办?
父亲说,没事的,爹爹一直陪着你。
其实之前有人向父亲提议过的,把她卖掉。可是父亲断然拒绝了。“一家人死都要死在一起!”
陪她一起死,陪她一起踏上黄泉路,爹爹愿意这么为她牺牲,是因为她是他唯一的爱女,尘世间的至亲,可是慕安呢?
傻瓜!何妩在心中轻轻骂道,一直站在慕安背后的她悄悄拣起一根树枝,手腕一翻,抖出一个凌厉的剑花。好吧,就让我们决一死战同生共死吧!
何妩移了一步,站到了慕安的身侧。
群匪鼓噪着挥舞着长斧正要一哄而上,不知哪儿飞来一支羽箭,当先的匪徒被一箭穿心。
马蹄声如汹涌的海浪击打着岩石,一列骏马以极快的速度穿越密林,何妩眨了一下眼睛,本在数丈开外的马队已推近到触手可及之处,她甚至看得清马鬃在风中飞扬的弧度。
“大哥。”慕安握着剑柄的手一松,整个人跪倒在地上。
慕铮马没勒停,人已下马,一手扶住弟弟。“你”他侧目看了看何妩,这显然就是慕安说要带回府避难的女子了。
“姑娘无恙?”
何妩摸了摸肩头并不疼痛却一阵阵酥痒的伤口,不,她不好,那条毒蛇的毒性惊人,若不是慕安及时帮她吮了血,她恐怕早就毒发身亡了。何妩轻轻向慕铮摇了摇头,然后昏厥过去。
之九
慕家的大宅依山临海,松涛阁附近群木依偎,推开窗户碧海蓝天一起映入目中,这是慕宅中风景最佳地势最好的所在,慕安打小便住在这里。
慕铮带了两名亲信迈入松涛阁,恰好撞见慕安将已经收拾好的包袱束紧。
“又要走?”
不走难道留下来养尊处优饱食终日么?慕安不想顶撞大哥,笑着点了点头。
“我不是每次都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赶到救你一命的!”慕铮的声音猛然提高。
慕安露出愧疚的表情,他知道他不在家中的每一天慕铮都在为他的安危悬心,毕竟,他们是彼此唯一的至亲骨肉了。
“算了,”慕铮放缓了声音,“一个人在外边,要学会自己照料自己。记得,人心诡诈,不得不防。”慕铮说完将一叠银票和几个药瓶塞进慕安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