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鱼不答。
“凄鱼,凄鱼!”天昀连唤两声。
凄鱼回神,笑容似粗劣的脂粉般浮在脸上。“陛下,我变个魔术给你看,好不好?”
“好呀。”
凄鱼托起那团白纱,开始缠裹,慢慢的,天昀的脸色变了。
“你为什么要扮成我的样子。”天昀质问。
“因为我不得不……”凄鱼模仿着天昀的声音,握紧匕首,全力刺下。
之六血尸
楚苡受到天昀帝传召,匆匆而至,天昀帝背手而立,见到楚苡,便指指偏殿,“那里有样东西,麻烦楚卿家替朕处理一下。”
楚苡心中隐隐觉得不详,他慢慢推开偏殿的门,里面烟雾缭绕,隐隐可见一只镶着金边的桐木大澡桶,楚苡小心靠近,他的视线慢慢适应室内的晦暗,他看到了血,汪在洗澡水上,聚在地面上,一大片,一大片,若被踩烂的红莓,触目惊心。
澡桶里睡着一个浑身溃烂,脸上烂得连五官都分辨不出的人,胸前插着一把匕首。
楚苡差点儿呕吐出来。
天昀脚步轻轻地靠上来,“麻烦楚大人转告凤大人,大功告成了。”大功告成这四个字,天昀用的是女音,轻柔妩媚。
楚苡无法置信地看着天昀——凄鱼。主公说,凄鱼一定不会杀天昀帝,但结果证明主公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或者说,主公被凄鱼蛊惑了,楚苡已经不止一次撞见主公迎风低吟,吟的便是凄鱼的名字。
这个美若天仙心若蛇蝎的女人的名字!
楚苡处理了澡盆里的尸体,真正的天昀帝从此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之七揭穿
这是一年来,天昀帝首次临朝。
百官翘首,等待小皇帝的驾临。待他们发现天昀帝浑身裹满厚厚的白纱,整个人就像一具缠了裹尸布的尸体一样,就连最持重的大臣也发出惊呼。其中某些年高的,看到小皇帝病成这种模样,不禁老泪纵横。
山呼毕,天昀缓缓开声:“是对爱卿们好好做个交代的时候了!”
凤鸣野惊异地抬起头来,今日上朝,他事先嘱咐过凄鱼,什么话也不要说的,只是出来露个面,平复百官的猜疑。
天昀霍然直身而立,然后以极其疯狂的姿态抓扯身上的白纱。
陛下!陛下!陛下!群臣惊呼,以为皇帝中邪。
天昀扯尽脸上最后一道纱布,露出一张娇柔妩媚的女子的脸。
“我不是天昀帝,我的名字叫凄鱼。”凄鱼一字一字,掷地有声,“是凤鸣野凤大人安排我李代桃僵。”
之八复活
百官的视线箭矢一样,一起射向凤鸣野,但八位顾命大臣,已死其七,在场众位官员没有一个官阶高过凤鸣野的,他们虽恨他入骨,一时间却也莫可奈何。
“陛下呢?”有人焦急地发问。
凄鱼扬起手臂,朝大殿之外用力一指,“那里!”
有位年轻的羽林大踏步走入殿来,拥乱成一团的官员们不由让开一条道来,有胆子特别大的凑近去看年轻羽林的脸——
“陛下……陛下!”惊喜交集地跪倒。白皙清秀的脸庞,不是十七岁的天昀帝是谁?
群臣折腰而跪。天昀走到龙座前,拽下护耳头盔,用力掷向一边。凄鱼适时地将皇冠双手奉上。
天昀凝重地将皇冠戴稳,戟指凤鸣野,厉喝:“你还不受死!”
之九反间计
那夜,凄鱼用力握紧匕首,正要向天昀刺下。
“不要杀我,凄鱼。”天昀忽然说,“我并不想死,因为我根本没有病入膏肓。”
天昀说完慢慢拆下了脸上缠裹的白纱,他抹去脸上的用朱砂兑水伪装出的血迹,露出清新如月的完好脸庞。
“我察觉凤鸣野在药里下毒后,就偷偷停服,不久后,我的身体就恢复如常。”天昀解释。
凄鱼一直以为天昀是个文弱少年,岂料他是忍辱负重。
“请你放我一条生路。”天昀知道除了哀恳,别无它策。
凄鱼是会武功的,在凤鸣野送她入宫时就强调过这一点,并且,凤鸣野说她是无可挑剔的绝色。天昀活到这么大,没有见过比凄鱼更美的女子,美得似一种烈毒,瞬间便腐蚀了他的心。
“如果,你一定要杀我,我也不会怨怪你。”天昀情不自禁说。死在自己恋慕的女子手上,也算上天对他的厚待吧。
“我有一个办法,”凄鱼没有将匕首刺下去,而是贴到天昀身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你不必死,我不必死,要死的人,是凤鸣野!”
那晚,凄鱼和天昀商议出一条计策,由一位值夜的年轻羽林假扮天昀,他年纪身形都与天昀相若,并且对天昀帝忠心耿耿,情愿替死、慨然就义。
羽林死后,天昀立即换上他的衣服,在天明时分,随着那班值夜的羽林一起离宫。
凄鱼则留下来,处理羽林的尸体,将他伪装成麻风病人的样子,然后假扮天昀,传召楚苡,让他见到那具半腐烂的尸体,叫他误以为天昀帝真的被她依嘱杀死。
凤鸣野以为大计得成,放松戒心,一脚踏入天昀和凄鱼联手布置的圈套。
之十凤死
“杖毙”两个字由天昀口中缓缓地、滞重地响起。凄鱼在一旁勾起嘴角,绽放冷酷若冰锥的笑容,这个权势倾天的凤鸣野一定料不到,他最后是栽在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手上。
凤鸣野被当场按倒,扒去官服,刑杖噼啪落下,众官怒目以示,无一人上前求情。
凄鱼以为一直对凤鸣野忠心耿耿的楚苡会冲出来拼死相护,结果没有,凄鱼环视一周,这才发现,今日楚苡根本没有上朝。
怎么缺席缺得这么巧?凄鱼心生疑窦。
凤鸣野奄奄一息,天昀忽然喊停。凄鱼先是不解,转瞬间明白过来天昀是想延长凤鸣野死前的痛苦。他对凤鸣野是真的恨之入骨,当场打死了,实在太便宜他。
“押入天牢,待伤养好,再处以千刀万剐之刑!”天昀冷酷地宣布。
凄鱼看了看躺在地上血肉模糊,偶尔轻轻弹动像离水太久即将死去的旱鱼一样的凤鸣野,眼角忽然有泪,她很用力很用力地忍回去。
这么多年来,她不止一次向神灵祈祷让凤鸣野落入最凄惨的下场。如今,她终于看到,但为何她一点都不觉得满足?反而宁可躺在那里满身创痛、奄奄一息的人是自己?
当晚,凄鱼提了一个小小的食盒去天牢探望凤鸣野。
黢黯如废井的牢房,凤鸣野蜷缩在地上,平日的风流倜傥,半分不剩。
“小凤哥。”凄鱼放下食盒,温媚地喊。这是一个遥远的呼唤,可以追溯至十一年前。这些年凤鸣野平步青云意气风发,他肯定一早忘记了曾有一个可怜的孤女这样称呼过他。
“小凤哥,你还记不记得我?”凄鱼将脸凑到凤鸣野的鼻子前。
“当然记得,德绫班的台柱凄鱼姑娘。”凤鸣野咧嘴笑,雪白的齿间尽是血迹,他看上去狰狞又丑陋。
凄鱼轻轻一眨眼,晶亮的液体随之滚落,她打开食盒,里面装的并不是菜肴,而是一把匕首。讽刺的是,这把匕首本是凤鸣野交给她去刺杀天昀的。
凄鱼将凤鸣野残破流血的身体扶进自己的臂弯,然后她将匕首慢慢送入他的心脏。过程中,凤鸣野呵的笑了一声,哝哝地唱起小曲来,全然不知道死之将至
“麟出广原……凤鸣于野,呵呵,呵呵……”声断,气绝,人亡。
凄鱼拔出染血的匕首,踉跄后退。
第二天一早,凤鸣野被发现死在天牢囚室内,消息报到天昀那里时,天昀静默了很久,然后说了一句,“知道了。”说完,他的视线落在神色呆滞的凄鱼身上,他知道她昨夜偷偷出去过一趟,回来便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天昀可以肯定,凤鸣野是凄鱼杀的,但他无法明白,凄鱼杀了凤鸣野之后为何是这样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