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雨连天(237)
苏晋将纸轴展开,这令状一看便是柳昀在临时写的,上头只有他一人署名,并无下面的人呈写供词证据。可他毕竟是左都御史,饶是只有他一人之名,只要加盖了都察院之印,她就不得不认。
苏晋将令状递给胡县令:“既如此,你先跟柳大人回都察院听审。”
胡县令双手接过,又跟苏晋行一个大礼,正欲跟着柳朝明离开,忽听苏晋在身后唤了声:“柳大人。”
她上前两步,微微笑了笑:“忽然想到柳大人来得急,怕是没带护卫在侧,便是带了,也不如亲军卫周全。正好时雨返京一路有亲军卫护送,且据我所知,这桩行商贩货案非同小可,既找到了证人,更该保护起来才是。柳大人回京,时雨也是回京,不如一同走,由亲军卫沿路保护胡县令如何?”
话音一落,巷外竟传来行军的声音,少倾,街头便出现身着盔甲的兵卫正拱手朝苏晋行礼,正是这两年跟去岭南护卫苏晋的两名凤翔卫统领。
他二人行完礼,并不过来,想必是授了苏时雨之意。
文臣没有领兵权,但目下的状况却别有不同,这些亲军卫是晋安帝派去保护使臣的,只要苏晋一日未返京师,她就还是使臣,这些亲军卫就还听她号令。
柳朝明于是明白过来,原来苏时雨早就打定注意,若明面上抢不过,便动兵跟他来硬的,反正无论如何要把胡县令带走。
他看着苏晋,半晌,勾了勾嘴角竟也露出一个微笑:“还是苏大人想得周到,便由亲军卫护送。”
微雨不止,风凉气清,几人在雨中等了须臾,凤翔卫便一前一后牵来两辆马车。
苏晋与柳朝明一前一后各上了马车,只能凤翔卫一声领下,行队又缓缓起行。
曹府尹带着衙差在巷末跪拜下,直到看了两尊“金身菩萨”的行队彻底消失,刚爬起身,却见一列十二人的凤翔卫却折返回来,径自走到胡府前,问了句:“方才有人离开胡府吗?”尔后便前后把守起来。
曹府尹不敢多问,带着衙差赶紧走了。
马车上,覃照林十分困惑道:“苏大人,您都把胡县令抢到手了,干啥还要派人去守着胡府呢?”
苏晋没答这话,闭眼靠着车壁,似是在养神。
然而,不过片刻,她陡然一下睁开眼:“照林,你即刻骑快马,一日内赶回京师,让青樾以我即将回京为由,亲自着人在正阳门外等着。”
“为啥?”覃照林不解道。
苏晋道:“青樾如今在朝廷与柳昀势力相当,要瞒着柳昀行事并不算太难,照方才柳昀的行径来看,他只比我早一刻到清河县,都察院的令状也是路上写的,证明他十分匆忙,该是这两日才得知我与青樾在查安南的行商案,且极有可能是根据我的行踪猜到的。
“柳昀为人深不可测,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他此番如此匆忙都要抢回胡县令这个人,证明这个县令一定知道十分要紧的内情。柳昀不会轻易将这个人放给我,一定藏了我想不到的后手。”
第184章 一八四章
苏晋急遣覃照林回宫后, 令凤翔卫以雨天道路湿滑为由缓速慢行, 拖足了两日功夫才回到应天府。
这日清晨, 出使的行队还未至正阳门, 虎贲卫指挥使时斐已带了一列白户所在短亭外列阵排开。
虎贲卫是上十二卫中,唯一只受皇帝面谕的亲卫,也就是说,他们只听从两种旨意,其一是由皇帝当面下达的口谕, 其二是盖有皇帝私印的诏书。
由虎贲卫列阵于城门迎候, 不啻于天子亲自出城, 是大随最高等级的迎宾之礼。
但这样的迎宾礼苏晋是受得起的, 她执掌刑部, 是当朝一品辅臣,此番出使令安南与大随结下邦交之谊, 暂平了岭南忧患。
除虎贲卫之外,前来相侯的还有金吾卫副指挥使及统领, 礼部众官员,应天府尹府丞等。及辰时,只见一辆四骑宝盖的马车行至短亭,从车上下来的一人身着仙鹤补子, 如画的眉眼经过两年沉淀平添三分静穆, 正是内阁次辅, 户部尚书沈奚。
周遭大小官员见沈大人竟亲自来了, 齐齐跪地拜见。
沈奚抬手在眉梢搭了个棚, 往进京的官道上望去,问吴寂枝:“不是说就快到了?”
吴寂枝道:“连着下了几日雨,今早才放晴,想必走得慢,差不多也就这时候了。”
正说着话,远道上果然传来马蹄声。
领行的两名凤翔卫统领见一众兵卫武将已等着了,其中一人打马先行,拜见过沈奚。待到苏晋的马车至,时斐翻身下马,高喝一声:“恭迎苏大人出使返京——”
身后虎贲卫,金吾卫单膝跪地,与众臣一起齐声高呼:“恭迎苏大人出使返京——”
沈奚大步上前,绕过第一辆马车,径自掀了随后一辆马车的帘,待苏晋下来,仔细看了看她,笑道:“气色变好了,看来出使这两年过得比从前在宫里好。”
苏晋道:“宫里琐事多,一刻也闲不下,在安南反倒清闲些。”一看沈奚面颊苍白,道,“你才是操劳。”
沈奚道:“这几年每逢春至,湖广都犯桃花汛,年年都有流民灾民,今年三月拨了赈济钱粮,如今议好重筑河堤,结果月头工部的人说款目不够,我刚派了人去武昌府,昨日夜里又有急函说有批流民不服安置,险些起暴|乱,是以熬了一宿。”
苏晋道:“你不必操之过急,流民不服安置的原因繁多,究竟是与当地官府有关,还是钱粮本身,亦或流民内部的问题,当派信得过的人去查明以后才能对症下药。桃花汛是问题本源,重筑堤坝能根除灾患,这是好事,不能因任何原由耽搁。”
沈奚点头:“都察院派了巡按御史,刑部,户部,工部也增派了钦差,大约再过几日就有回函。”
前头柳朝明下了马车,一回头见沈苏二人正说着湖广汛情,便对短亭外跪地迎候的兵将臣工道:“诸位免礼。”
一众臣工生怕逾礼,起身后也不敢站直了,躬着身退去一旁。
苏晋与沈奚没就着湖广的事多说,上前来跟柳朝明对揖过后,苏晋道:“刚才我与青樾提起安南行商贩货的案子,也是巧,户部那里清查账目时也发觉端倪了。青樾今早已将证据给了刑部,吴郎中写好令状,正等着我审阅。”
吴寂枝果然呈上一张令状,一名小吏赶紧递上笔,苏晋接过,一面在令状上署上名,一面道:“这两年时雨不在京师,有劳都察院为刑部分担,时雨心中十分感激。如今我既已回来,这样违令行商贩货的案子,刑部责无旁贷。”
她将令状呈给柳朝明:“兹事体大,胡县令还是由时雨带回刑部先审,大人若放心不下,时雨会命人在结案后,将一应卷宗全移交都察院核查,大人觉得呢?”
柳朝明看到苏晋递到跟前的令状,接在手里,从头到尾仔细看过,淡淡道:“你既照章办事,那便按规矩来。”
“多谢大人。”苏晋点头。
苏晋明面上虽抢到了人,但不敢掉以轻心,打了个手势让两名凤翔卫统领将胡县令请下马车,打算转交给吴寂枝与金吾卫,由他们带回刑部。
柳朝明看着由两名凤翔卫统领保护着胡县令一步一步走近,忽然抬起手,似是不经意地折了折袖口。
就在这时,其中一名凤翔卫统领忽然拔剑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将剑没入了胡县令胸膛。
周遭的人均没有反应过来,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唯独苏晋一直提着心,当下知道已救不了胡县令,厉声道:“拦住他!别让他自尽!”
另一名凤翔卫统领即刻反应过来,抬脚往他同伴手腕一喘,震落他手里的剑,可与此同时,这名杀胡县令的统领却狠狠自后牙槽一咬,顷刻便有黑色的血自他唇角淌出,整个人直挺挺往后仰倒,再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