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雨连天(181)
赶车的车夫道:“二位官爷,车上不是赵大人,是府上的赵二小姐。”
两名守卫并不让路,而是道:“那便请赵二小姐露个脸。”
赵妧暗自吸了口气,掀开车帘,轻声问:“我可以走了吗?”
两名守卫对看一眼,又同时拱手:“还请赵二小姐下马车,让小人等验过马车再走。”
赵妧听了这话,心中却是怯怯然,又不敢回头去看沈奚让他拿主意,怕叫守卫瞧出端倪,只好下得马车。
眼见守卫的手就要掀开车帘,赵妧心里又惊又骇,一句“等等”还没喊出口,宫门处忽地有人唤了一声:“阿妧。”
来人是顾云简。
他走上前来,温声笑道:“恩师说你今日在宫里,我正好要出宫办、办案,想着来送你一程,没想到竟赶上了。”
然他说完这话,不经意却发现赵妧神色有异,移目看向身旁两个守卫:“怎么回事?”
两名守卫道:“回顾大人,小人等奉七殿下之命,要搜过往来马车。”然后又对赵妧道,“唐突了赵二小姐,还请小姐见谅。”
赵妧脸色发白,手却死死抵住车帘一角。
顾云简朝她的手看去,只见她的指尖竟微微发颤,心中不由诧然。
他默了一下,握住另一角车帘,掀开来往里看了一眼,目光与沈奚对上,然后就愣住了。
顾家是诗书传家,其父乃济南府布政使大人,一辈子最讲究礼义廉耻。
其实回京以后,应天城里那些有关赵妧与沈大公子的流言顾云简不是没听过,但他却又想了,这些流言不过道听途说,阿妧为人怎么样,他是再清楚不过。
可今日看来,倒是他自己自欺欺人了。
他不是信不过赵妧的为人,可是阿妧生来顺从乖巧,能这么大逆不道地在马车里藏一个人,想必是真地对沈青樾有意了。
也是,沈大公子风流潇洒,丰神俊秀,哪家姑娘会不对他动心呢?
顾云简默不作声地放下车帘,看了脸色煞白的赵妧一眼,眸光里闪过一丝黯色,然后不再说话了。
两名守卫见他这副样子,直觉马车有异,再对赵妧行了个礼,上前就要验马车。
“大胆!”
守卫的手刚碰到车辕,便被顾云简握住了,他眼底似有恼色,斥道,“赵二小姐好歹右都御史千金,闺阁女子的马车,岂——岂容你等随意验?”
“可是……”
“这辆马车本官已验过了。”顾云简又道,“你们,若信不过本官,自可去都察院,找柳大人,赵大人状告本官。”
他说着,垂下眸,目光不落赵妧身上却对她道:“上车,本官送你离开。”然后径自坐在了车夫身旁,不等两名守卫反应,一扬鞭赶着车走了。
苏晋跟伍喻峥一行人周旋到午时,刚从恭旋门离开后宫,便见金吾卫统领姚江带着数名金吾卫迎上前来,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对她道:“苏大人不可回刑部了。”
苏晋一愣:“怎么?”
“七殿下得知苏大人与沈大人昨日去了延合宫,不知为何竟是震怒,不顾亲军卫规矩,派羽林卫与暗卫在刑部布下天罗地网,苏大人一旦回去,怕就出不来了。”他顿了顿,“宫门外也有拦阻,但好歹人来人往,他们不敢直接动手,卑职方才已与都察院翟御史商量过,打算结合巡城御史与金吾卫之力,先将苏大人送去北大营,四王妃与左将军会在那里接应大人,等明日一早再回来。”
其实姚江与翟迪这么做也是不合规矩要受重惩的。
可眼下形势危急,已顾不上这么多了。
正午时分,夏阳却收起了锋芒,天边云层厚重,大约一场落雨将至。
苏晋点了一下头道:“好,我们走。”
第145章 一四五章
因苏晋这厢是正大光明地从承天门离开, 守卫并不敢拦阻。
可等她上了马车, 一路行至城北桐子巷,便听赶车的姚江低声道了句:“不好!”
苏晋掀开车帘一看, 此处是闹市, 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若仔细瞧去,就能发现其中一些行人的目光不经意间便落在他们的马车上。
“是朱沢微的暗卫。”苏晋道。
姚江道:“是卑职失策,原想着用五军都督府的马车送大人取北大营, 七殿下的人便是瞧见了也不敢拦阻, 现在看来, 七殿下竟是连都督府的规矩也不顾了。”
“不怪你。”苏晋道,“朱沢微昨夜就在宫外布插了眼线, 无论我怎么躲,都会被他盯上。”
姚江想了一下道:“马车内有便服与斗笠, 大人且先换上。卑职会在前方拐角口让大人下马, 大人切记,只要穿过桐子巷,翟大人便会在巷外接应您了。”
他说着, 将马车赶至拐角口的死角处,趁街市上盯梢的人不备, 将苏晋放下, 又赶着马车, 若无其事地将盯梢的人引走了。
未时已过, 天云低垂, 四下长风渐起。
苏晋压低斗篷,混入往来人群中,谁知才走了没两步,便听一声骏马嘶鸣,她举目望去,前方巷末竟有几名身着黑胄甲的鹰扬卫前来设禁障了。
桐子巷阎闾纵横,可出口只有一个,但凡要从巷子出,必要被鹰扬卫验过。
但也不能就这么避于巷子不出,朱沢微的人迟早能找到她。
苏晋想,如今只能寻思个办法混迹过去。
随着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打落而下,路上的行人被急雨与突如其来的盘查惊扰,皆是匆匆奔走之势。
苏晋四下看去,不远处刚好有一个老叟推着装载着酒坛子的木车缓缓走过,他身形佝偻,正被这慌乱的人群推搡得左右不是。苏晋心生一计,走上前去在推车旁搭了把手,笑道:“老伯,小生来帮你推罢?”
鹰扬卫不知苏晋踪迹,行的是大海捞针之事,是以每个巷口只安排了三四个人盘查。
苏晋把斗笠更压低了些,与老叟一起挤在人群当中过了设着禁障的路口,那几名鹰扬扫了一眼,只当是爷孙二人。
落雨不止,青石板路沾了水变得泥泞不堪。苏晋推着车又走了一段,直到人群稀疏了,才将推车还给老叟。
正这时,也不知谁匆匆走过将老叟撞了一下,老叟一个站不稳便跌倒在地,连带着车上的酒坛子也轰然砸在地上。
身后的鹰扬卫听到动静,往这处看来。
方才没注意,还以为是爷孙二人,眼下再看,那名扶着老叟的公子侧颜清致舒落,气度不凡,哪里有半点酒贩子的样子。
鹰扬卫一下反应过来,大喊道:“那边那个——”
苏晋心道不好,再顾不上其他,抛下一句:“对不住了老伯。”径自绕开他,疾步往街口奔去。
可她的脚步哪里快得过骏马。
几名鹰扬卫见她要逃,已然跨上马追来。
就在这时,忽有一辆马车拨开街口细细密密的雨帘子,逆着奔走的人群,向她急行而来。
苏晋连忙退避到一旁,谁知骏马一声嘶鸣竟在她跟前停下。
马车急停扬起的风吹落她遮在头上的斗笠。
苏晋浑身上下一下就被雨水打湿了,她睁着迷离的眼朝马车望去,就见柳朝明掀开车帘,朝她伸出手:“上来!”
鹰扬卫就要追过来,苏晋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入他的掌中,下一刻,一个强劲的力道便将她拽入车内,与此同时,柳朝明便道:“走。”
“是。”
苏晋原就没坐稳,马车乍然起行更令她整个人向前跌去。还好柳朝明握住她的手还没松开,借力将她拽回,又在她即将跌入自己怀里前,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扶了扶。
然而,这么一瞬扯动之间,浸湿苏晋一身的雨水扑落落全都往柳朝明身上浇洒而去,甚至连他额角都沾上两滴,顺着如玉无暇的脸颊,慢慢滑落下来。
他的脸离她极近,面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眸深如古井,安静而沉默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