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妃(162)
此刻,英挺深刻的轮廓在宫灯照耀下益发清晰,他薄唇边笑意淡淡的,像是晨起笼在瓦上的薄薄湿气。
凤绝缓缓步出席间,一步一步走向清幽,待近至她的面前,他极自然地伸出一手,正色道:“宁和公主。不,还是提前改口叫静王妃来得妥当。静王妃,日后,你我当同心同力,共除邪教!”
清幽怔怔地望着他向自己伸出的手,满腔满肺皆是蕴出一缕酸涩。
她极缓地、极缓地将左手伸向他的掌心。
合掌而握,是凤秦国彼此诚意相合作的习俗。从今以后,他们便要同去风宿城。
她感受着,他骤然握紧自己的手,竟是那样的——冰凉!
……
黄沙落满地 第十七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两日后,夜。风云骤变,北风凛冽,下起了入春以来最大最冷的一场冻雨。
驿馆之中,寒风夹着雨点哗哗而下,击打在窗前檐下。轩辕无邪整晚无法安睡,到了子时三刻,索性披衣出门,站于廊下,长久地凝望着清幽居住的厢房,听着铺天盖地的雨声,直至双脚有些麻木,都不愿离去。
他恍惚着,只觉得整个人似乎裂成两半,一半想清醒着,另一半却想沉沉睡着。恍惚间,仿佛还是自己小的时候,红墙宫苑之中,他总是望不到天的那一端,究竟有些什么,其实碧海蓝天,他亦是向往的。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不过是东宸国最忠心的王爷罢了,只要他想,皇位只是探囊取物,可他并没有,以前他辅佐他的父皇,现在他辅佐他的皇弟。他又图过什么呢?他不过是想保全自己的国家罢了,他不过是行事冷硬,手段厉辣罢了,这又有什么错?可他这般鞠躬尽瘁,最终又能得到什么呢?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茫茫黑夜,寂寂而行。他就不会迷茫么?
他始终奋斗着,却只是一个人。他不过是想找个人陪伴而已,找个人携手共进而已,为何就这么难?原本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可是,为何只是过眼云烟呢?为何那人如今已是冰冷冰冷的……
心中的怨恨如困兽一般左冲右突,几乎要在心上刺出一个口子爆裂开来,顿时化作毒蛇猩红冰冷的信子,牢牢地缠上他的胸前,掐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神思游离间,唯听见冷雨敲窗,渐沥生寒。
他紧紧握拳,暗自发誓着:今日他所失去的,他日一定要尽数讨回,不论将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哪怕会是深入地狱之中,也在所不惜。
清幽天未亮便被唤醒,迷迷糊糊中,轩辕无邪撑着一把油伞将她送上马车。暴雨斜飞,将她的衣裙下摆淋湿,她觉得有些寒冷,便赶紧钻入车厢中。
轩辕无邪一手挽起车帘,他的目光柔和,似不定的流光,更似有无数昔日的美好自眼前掠过。他启了启唇,最后凝成一句,“清幽,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时候说么?”
清幽漠然转首,也不知将眼神搁在何处。还能有什么话呢,她和无邪之间,真的已是经无话了。
静寂半响,轩辕无邪也觉得无趣,有些落寞,只得将手中一柄用蓝布包裹着的宝剑交给她,又尴尬地说了一句,“这是金玲玲托我转交给你的。清幽,你要……保重!”
清幽瞥了那蓝色包裹一眼,伸手接过清绝剑,唇边淡淡一笑,合上了车门的帘子。
保重,又是保重。上次他送她和亲,也是这般让她保重。可是,过去的终究都过去了。她亦不知如何才叫保重。
马夫长喝一声,车轮滚动,缓缓驶离。
清幽环顾四周,但见车内陈设精美,还放了一个小炭炉。炭火隐隐跳动着,热气盈盈,她靠着炭炉近些,试着将自己的裙摆烘干。
走着走着,过得片刻,马车竟是停了下来。她轻轻撩开车帘,朝外望去,眼前是熟悉的景象,是惜园。
铜门敞开,隐隐可见园中春意初绽。一切如旧,唯有雨水从檐下滴落。
蒙蒙雨雾之中,凤绝一袭黑衣,正立在门口。姬玉蝶依依而立,手持油伞为他挡着雨。
这是清幽第二次瞧见姬玉蝶,这次她不由得多看来几眼。这姬玉蝶穿一身琵琶襟银狐滚边袄,麦色的肌肤。长眉轻扬入鬓,冷亮的眼睛是类似宝石般的长方形,有着丹凤眼的妩媚,更带着野性不驯的气息。如此特别的女子,好似一枝红梅自雪中乍然开放。只是,为何她的眼中亦是有着一分迷茫和惆怅?
注视片刻,清幽不由得想起江书婉那日夜宴晚上在密林之中匆匆塞给自己的纸条。想不到,原来这姬玉蝶竟是自己人,其实自己应是见过她一回的。记得自己第一次去得月楼中见到书婉时,曾有一名红衣女子自后门匆匆离去。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当时书婉便是唤那女子“玉蝶”。算起来,这姬玉蝶亦是蛰伏在皇甫昭身边多年,从卑微的婢女到侍妾再到夫人,最后爬至庶妃的位置,其中的艰辛可想是有多么不易。然到头来却被皇甫昭轻易送出,转而蛰伏在凤绝身边。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甫昭也许做梦都想不到。他这招棋原是一步死棋。眼下,要让姬玉蝶放出错误的信息诱导皇甫昭,简直是易如反掌。
正想着,凤绝已是来到马车前,他轻轻撩起门帘,正待上车。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清幽一张憔悴的容颜。她的眼中似有忧伤隐痛沉入底处,更像海浪过处的沉沙。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美,原本就是来自这双眼,本是灵动如珠,漫然漾波。
有片额的凝滞,他终是转首,冷声吩咐姬玉蝶道,“去取斗笠来,本王骑马便可。”语罢,他已是放下车帘。
少顷,仓促的马蹄声在耳畔响起,随之马车又是缓缓而行。
清幽依旧独自挨着火盆,可此刻却再也感觉不到暖和。他如今,连与自己同乘一辆马车都不愿意了。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出了西城门,路便不再宽敞。马车摇晃间,渐觉有些困倦,清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多时,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睡至饿时,她径自怕起来,取了些干粮充饥,又喝了些水。路漫长,无人说话,她只得接着躺下和衣而睡。近来,因着怀孕,她已是益发容易困倦。
待到再次睡醒之时,马车中昏暗无比,方知天已是全黑。
又过得片刻,她听到有人敲了敲车壁,马车停稳。
清幽忙起身,整理好衣服,撩起车帘便步下马车。
外边,雨已经小了许多,缠缠绵绵打在屋顶瓦上铮铮有声。
清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去接那琉璃丝似的细雨,雨落在手心,有轻啄般的微痒。热闹的大街之上,远处人家一盏盏的灯,依稀错落地亮起来。这里似是河道纵横,而运河上的无数河船,也挂起一串串红灯笼,照着船上人家做饭的炊烟,飘散在雨雾之中。
“这里哪里?竟是这般美?”她不由惊叹着。她只知东都大气,屋舍参差,烟雨时朦胧颇美。却不知凤秦国境内原也有这般情致风然的小城。
“这里是柳雁城。”凤绝淡淡回答着。
转身,他走近河边,随意挑了一只画舫上去。
里边立即有人出来相迎,热情道:“这位客官,里边请,刚好还有空位置。几位来得可真是巧了。”
清幽借着木板,稳稳踏入船中。在小二的带领下,定定落座。她环顾四周,但见画舫之内,绣户珠帘,明轩高敞。梅花拥屋,颇为雅致动人。
正想着,是何人所布置,倒是别有味道。
眼前,凤绝已是点了数道精致的小菜。轩眉一扬,他又问道:“店家,你们这画舫之中,最出名的菜是什么?”
那小二笑呵呵地答道:“这位爷,其实小店中最出名的并不是菜,而是鱼汤面。”
“鱼汤面?”凤绝轩眉一挑,颇为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