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嫁良妻(94)
段奕桀看懂了她的疑问,放开手站直身子淡淡却认真地笑道:“良辰,你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对你,我没有秘密,没有什么事不可对你说。”见许良辰手上一颤,厚厚的书差点落到地上,他微眯了黑眸接着说:“何况,和日本人见面,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私事。日本人始终没有弄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民族,是一个整体。”
淡淡而简朴的话,许良辰却听出了其中隐含的风骨和深意。她抬起头,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到近乎清冽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心里不由自主地想道,国家多难,列强环伺,他的身上担着不同与常人的分量,自己但凡能出力一二也当尽力为之才好。
段奕桀黑眸中隐隐闪烁出赞赏和嘉许的温柔视线,伸手接过许良辰手中的书本,示意她去更衣。时间不早,日本人已经在约定的地方等着了。
日方出面对军政府示好、暗示双方若能合作,不仅利益对半,并且日方愿意将陆军最新式的武器售给南方军的牵线人,是日本驻燕州公使馆闽州代办处武官小村中佐,这段时间他频繁在燕州和闽州之间穿梭。
段政勋因公使馆之故接见过小村一次.对他明示暗示的条件未置可否,小村却得意洋洋地向他的上司汇报说,虽然段政勋可能另有条件,但日方的如意算盘还是很有成功的可能......毕竟丰厚的利益和新式武器的诱惑,经济不丰裕的军政府哪里能够断然拒绝?
于是,经公使馆出面,秘密邀请段政勋就双方合作进行洽商。段政勋推托公务繁忙,几次之后将事情推到了段奕桀身上。日方自以为心领神会,于是在听说冷面少帅将到军校视察之后,派出以小村为首的五人代表田赶到了闽州。
许良辰换了件月白色旗袍,两个人相携走出院子,章校长带着几个手下已经在车子旁等候,招呼过后一声令下,车子驶出军校侧门,直奔小西湖而去。
闽州西湖位于市区,历史上曾与杭州西湖,颖州西湖齐名而称“小西湖”。所谓杭州西湖乃“吴宫西子”、闽湖为“芒萝西子”,风情俨如小家碧玉,成一时胜景。
车子行驶未久,夜幕中远处隐隐显出湖波轻荡。点缀在湖面上的渔船上闪出迷离眼睛般的渔火点点;竹拱桥如两个半圆月横于湖面,这便是小西湖有名的景致“双月拱桥”。
众人下车,罗宏文不动声色看了眼四周,隐在柳荫深处的警卫营长做了个手势,接着转身打开了车门。
许良辰跟在段奕桀身边随章校长走过光影成双的竹桥,湖心岛上,是一座有屋顶平台的三层洋楼。段奕杂转头看着她笑道:“这就是以佳肴与美景共餐的月澜居......”
章校长笑着接过话头:“这是闽州第一家装了电扇和电话的百年老店,颇有了一些现代气息,生意很是兴隆。”
许良辰看着大门处雪亮的电灯光下龙飞凤舞的楹联:一楼风月当酣饮,十里湖山盈醉眸,不由微笑领首。月澜居有淡妆浓抹的佳山丽水,店主且善经营,烹得一手湖鲜好菜,自然生意兴隆名声远播,想不到还开风气之先装了电扇电话,看来这些来自西方的新科技正慢慢走进古老的土地。
酒家早已受到吩咐,这晚闭门谢客,只安排了位于二楼窗边的一间雅座为会谈之所。
跟随日本五人小组来的,驻燕州公使馆的武官丰田、一等秘书酒井等,他们和段奕桀相熟,所以见到楼下的身影,忙招呼着迎了出来。
一行人寒暄几句,客气地礼让上楼,章校长曾留学日本,日语当然流畅非常,所以许良辰跟在段奕桀身后没出声。直到大家入内落座。
很出乎意料,做着把鸦片等毒品偷运进中国、给本国政府赚取了庞大利润的小村太郎,竟是一个瘦小精悍、颇有些温文儒雅模样的中年男子,不曾说话先满面含笑,一身中式长衫,很有些斯文气息,若不是一双小眼睛里时不时精光闪烁,会令人错把他当作一个寻常的文士。
段奕桀的年轻,似乎令小村有些意外,他在笑容掩饰下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久闻其名的南方军政府少帅,和他身旁美丽端雅的妻子。段奕桀淡淡地打过招呼,温柔关切看向许良辰的眼神没躲过小村的眼睛。
他迅速做出了决定,悄悄向丰田施了个眼色。丰田乘众人落座之际,把段奕桀请到了一旁坐下,酒井恭敬地送上一张地圄,丰田指点着小声说起来。
段奕桀不动声色看了良辰一眼,许良辰心有灵犀地悄然站到了他身后,低声做了翻译。丰田所说的,大意是大日本帝国倡导中日亲善,最近南方闽江泛滥,北方军政府也有大旱之灾,所以,若南方军政府同意“经济”合作,他们愿意双方利益均沾,而且,在日军驻扎的几处港口提供研制的新式舰艇和武器装备。
最后,丰田更压低了的声音微笑道:“少帅新婚大喜,鄙国愿送上一笔贺礼,就存在您和大帅指定的银行账户,并且,这笔钱会根据我们的生意状况不断增长......”
段奕桀双手相抱放于胸前,闻言有些了然地看了丰田一眼,面无表情。许良辰却从他给自己的迅速一瞥中,看到了他唇角的讽刺和好笑,以及愤微......想不到这些日本人竟如此没有廉耻。
小村察言观色,也是欲留出让段奕杂思考的余地,见丰田已经把话说完,急忙起身请了段奕桀和许良辰入席,殷勤招待。
段奕桀手上握着酒杯,看上去淡然有礼,却一直没有吭声,章校长言辞敏锐地应付着诸人试探的话语。酒至半酣,小村开始大谈中日亲善的益处。
说着说着,坐于他右侧的高仓突然涨红着一张醉酒的脸,神经质地站起来忿忿说道“什么中日亲善?在下认为,这是是胡说!中国,是不会从真心与打日本亲善的!”
他蔑视地看了段奕桀等宾客一眼,接着讥笑道:“中国是不会自觉亲善的,要亲善只有打,一打就亲善了!”脚步跟跄地走了两步,高仓伸出爪子:“甲午年、庚子年,中国败了,亲善就来了,这是中国所谓的脾性!......”
话语和身体语言表现出的无礼嚣张,让许良辰不禁焉了眉,她不由自主转眼向段奕桀看过去,却见他神色如常冷面如霜,只是唇角勾起了一个极其不常见的弧度,章校长亦是剑眉皱起,明显大是不满和愤慨。
小村等日本人闻言也认为高仓失态,为顾全脸面,丰田急促地用日语喝止他。段奕桀不动声色看着他们的表演,等高仓被人拉着按坐下,方黑眸炯炯斜了他一眼,淡淡勾唇道:“听这一席话,我对中国和日本历史上,曾有过的两国亲善表示遗憾。”
他看了许良辰一眼,等她翻译完,接着说道:“对贵国政府和这位先生所说的‘亲善”我难以理解。中国总是以友善的目光看自己的邻居,若是真亲善,日本就应当帮助中国富强,而不是像强盗口口声声喊打喊杀。就以最简单的例子说,我政府主张禁毒,但贩卖毒品的,是些什么人呢?日本人在邻居家四处开设烟馆,用飞机运来毒品毒害国人,这是亲善?!这些且不说,单是高仓先生这种咄咄逼人、无理蛮横的气势,是亲善?这已经恐怕不只是失态了吧?既是对中国,对我们的侮辱,也侮辱了贵国所倡导的什么‘中日亲善’!”
随着段奕桀冷冽沉定的话,许良辰心中升起的愤然慢慢沉淀,她恰如其分地翻译完,章校长颇是意外却赞赏地看了小夫妻一眼。
几个日本人被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既羞愧又难堪地侧目看向高仓。小村心里直悔恨怎么带了这么个混蛋过来,几句话便成了对眼前这位少帅的挑衅,花费了许久心血的计划还能继续谈下去吗?
不出所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段奕桀已经站起身来,淡淡说道:“很抱歉,今天赶路有些急,内子身体欠佳,我们先告辞了。”说完,不再理会小村等人如同被打了一掌的难看的脸,携了许良辰的手,和章校长诸人抬脚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