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凤珣心性晚成,又心直口快,她这个做母后的不好直接说出中意杜家威势,希望他多接近丝雨,生怕他一时犯倔,吵嚷出来,因小失大。
“珣儿,你贵为储君,怎么整日游手好闲,不思进取?你都多大了?还做这样幼稚的游戏!”皇后娘娘的不悦添了很多说不出口的怨怒,训斥儿子的严厉显得有些小题大做。
母后如此疾言厉色让凤珣很是意外,偷眼瞥着满地狼藉,垂下头显出愧疚之意。
向来和蔼的皇后娘娘这么冷声说话,原家兄妹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在太子身后,看来折了柳枝十分触皇后娘娘的霉头。
皇上倒还是一副好心情,不以为然地回首向皇后笑了笑,示意她不必动怒。“男儿家想有个自己的屋宅,也是理所当然的,朕小的时候也喜欢在御花园里搭小屋小院,珣儿这点儿很像朕。”
凤珣一听父皇和颜悦色地说起小时候也有此爱好,顿时乐了。皇后也因为这句“像朕”而平复了些许肝火,苦笑了一下,瞪了儿子一眼终是不再责骂。
凤珣躲过一场风暴心情大好,笑嘻嘻地瞧着月筝说:“当年汉武帝要修金屋装阿娇,我可简朴多啦……”
“又胡说!”皇后娘娘飞快地开口打断他说出要盖房子给月筝住的话,厉色瞪了他一眼,吓得凤珣一愣。
皇上当然听出意思,微微一笑,细细看了月筝两眼。
皇后被皇上这别有用意的端详惹得心烦意乱,她一生最怨恨的就是虽贵为皇后,母家却极其平常。这几年她苦心提携,无奈娘家几个兄弟不堪大用,成不了气候。凤珣的婚事便显得尤为重要,原家的女孩虽然样貌出众,家世却对凤珣毫无臂助,绝非她如意人选。
“凤璘也到了赴藩就任的年纪,可曾想过要娶什么样的王妃啊?”皇后娘娘这话问得突兀,说出口也觉得太露痕迹,颇为尴尬地轻笑了两声。
皇上闻言,不动声色地挑了下嘴角,皇后的顾忌他当然心知肚明,此刻也只能顺水推舟地看向凤璘,略带戏谑之意,仿佛料准凤璘会说出什么令大人觉得有趣的言语来。
凤璘没想到话风会一下子扫向自己,愣了一下,想说自己还没想过,却瞧见父皇殷殷相询的眼神,不好轻率回答。“皇儿……”他顿了顿,淡然看了眼身边已经红了脸的丝雨,“想娶才貌俱佳,举世无双的女子。”
皇上和皇后听了,俱是一愣。
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为了掩饰不快,嘴角极其勉强地挂起一丝笑意。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随口说想娶举世无双的女子,尽可当成戏言一笑了之,可偏偏这话戳在了她的心病上。凤璘这句脱口而出的话,或许正是多年来他背后的势力苦苦筹划追求的!他哪里是要娶举世无双的女子,分明是他自己想当举世无双之人!
皇上微蹙眉头,随即不动声色地笑笑说:“也罢。”心里却暗叹了口气,璘儿这句“举世无双”怕是要横生枝节,平地起波。
没人再有兴致说笑,气氛显得十分清冷,凤璘看着父皇的脸色,也慢慢寒了眼神,舅舅早已嘱咐过他,在皇后面前一定要谨言慎行,今日他真是大意失口了。
“请问!”小小的身子从太子身后跳了出来,月筝的表情十分认真,“怎么样才能算是才貌俱佳,举世无双?”她双目熠熠,近乎固执地盯着凤璘。刚才皇后娘娘问他想娶什么样的女子,她真怕他说出丝雨的名字!
虽然“举世无双”让她觉得实现起来难度很大,总比凤璘直接说要娶丝雨强多了。
凤璘冷着脸,本无心回答她的问题,不说话又会使气氛更加局促,便心不在焉地随口说:“当然是精通琴棋书画,能歌善舞,容颜绝丽。”
月筝皱了会儿眉,默默记诵。
原来,想当凤璘的王妃,就要变成这样的女子。
第3章 执念成妄
月筝披着乱糟糟还没梳理的头发,呆呆看着一大早就风疾火燎赶来向她报信的哥哥,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昨天还一起玩耍,一起吃饭的广陵王,怎么会一觉睡醒就被改封为梁王,即日赶赴属地北疆?
“北疆?”月筝极慢地眨了下眼,她对国家大事毫不关心,几个藩国勉强知道,凤璘的封地是翥凤国最富庶的广陵,离京都也最近。年满十二的皇子理当就任藩郡,可她从未担心过会与他分离。爹爹是他的先生,举家随他赴任是她认为板上钉钉的事情。就连娘也提过搬家的事,还向她兴致勃勃地说起广陵的好风景好气候。
“北疆就是咱们翥凤最北的一个藩国。”月阙刚细细打听过关于北疆的事,向妹妹解说起来还带了点儿卖弄得意。“据说一半是沙漠,一半是荒地,半年是冬天,全年风沙吹。还总要防备勐邑国从荒野入侵,征战不断,难民聚集,是个倒霉的地方。”月阙咂了咂嘴,摇头遗憾。皇上还在圣旨里提到“加封”,搞得像是恩宠一样,北疆是比广陵大,大得没用啊!
月筝垮下肩膀,抱着自己鸟窝一样的头,痛苦不已:“我讨厌冷的地方!要走好长时间!我的东西那么多!皮大衣要几天才能做好啊?”
毫无联系的几句话,与妹妹交流了十年的月阙轻松破译,他更难过了,“妹妹,皇上没让咱跟着去啊。”他倒是挺喜欢北疆的,据说那里民风质朴彪悍,男女都擅长骑射,说话咬文嚼字会被认为是从其他国家来的,仅凭这点他就想去。
月筝又瞪大眼,半天没说话,月阙等得有点儿不耐烦,要不怎么说女孩不顶事呢,平常挺聪明伶俐一姑娘,一听见大事,从耳朵走到脑子怎么就这么慢呢!
他一个人去遥远寒冷的地方?
月阙描述事情向来云山雾罩说不清楚,可这回她就好像被他说得身临其境,看见修长瘦削的凤璘孤身站在一片茫茫雪原上。寒风凛冽大雪飘飞,她怎么也看不清他俊美的脸庞……
就像把一朵盛开的鲜花扔在冰天雪地里一样,她担心他随时要凋零!
跳下地,她已下定决心,就算皇上不让他们跟去,她讨厌寒冷的地方,要走好远的路才能到达,她的漂亮皮衣赶不及做,也要和凤璘一起前往!他虽然话少无趣,脾气疏冷,但对她——每次吃饭她都想方设法靠近他,能坐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总是故意把他不喜欢吃的菜夹到他碗里。堂堂的广陵王殿下冷冷瞪她,却还是乖乖把菜吃完。
她的功课总是因为贪玩赶不及做,对子,文章,都是他替她写的。教算学的先生是另外一位,她不过是怕爹爹打才勉强应付爹爹教的课业,算学功课向来视而不见,先生要惩戒,也是他拦在前面,不让她和哥哥皮肉受苦,也不让先生去向爹爹告状。
“哎呀,我的小姐!你好歹梳洗了再往外跑吧!”服侍她的嬷嬷简直是哀号,月筝被闻风而动的丫鬟抓回来,按在镜台前梳洗打扮。月阙幸灾乐祸地抱着臂闪在一旁看热闹,缺心少肺的模样。
广陵王府离原家不远,月筝跑得急,喘得好像要断气。冲进凤璘的书房,她抓着他的袖子半天也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把气儿喘匀了,她没头没尾地抛出一句话:“你等我收拾一下东西,多!”
她真怕他“即日”启程,赶不及告诉他等她。
凤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年少的脸庞上笼罩着超越年龄的怨艾,“父皇没叫你们跟着。”他说起“父皇”这两个字时带了明白的讥诮。
他的父皇……因为当今皇后的无妄猜忌,几句哭诉,就把他遣送到荒凉遥远的北疆!伤他最深的,莫过于圣旨里的“即日启程”!摆明不给他任何机会,就连舅舅们都因为这句“即日起程”措手不及!
二舅告诉他,皇后昨夜晚宴散后,彻夜在乾安殿哭求,半夜的时候还特意遣人叫去了凤珣,凤珣刚睡下,被吵醒还发了脾气。
凤璘冷笑,如果是他,有个肯为保护他太子之位而彻夜向父皇哀求哭诉的母后,半夜被叫起又算什么?他会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
他的母后过世了,父皇便变成了凤珣的父皇,只有凤珣才是他的儿子!为了凤珣,就像丢弃一只家养的狗一样,把他远远抛开,居然还用了“加封”这样可笑的字眼。亲生父亲尚且如此——凤璘冷冷看着大口喘气,俏脸涨红的小姑娘,年幼的她又能有多真心?可能她都不知道北疆是个多贫瘠可怕的地方,想同他远行不过是年少贪玩。
月筝被他的口气伤到,明显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不过她能理解他的坏脾气,谁被亲爹坑了还能喜笑颜开啊?
“等我,等我!”她肯定地点头,“你车上还有多少空余的地方?我瞧瞧。”实在不行,夏天的衣服就少带,估计也没机会穿了。
凤璘眯了眯眼,满带嘲讽地扯出一个浅笑,“为什么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