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炆gān咳一声,转过头不接这话,旁边几人皆有尴尬之状,对这些从恩人口中出口的大逆之言,只好当作没听见。
我同qíng的看了允炆一眼,他自小养成的端肃xing子,皇族教养,遇上老头这样没道理没规矩的人物,当真是难以消受,可是,只怕不消受也得消受,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正思量着,听得马蹄声响,一骑风也般过去,马上骑士身姿挺直如松,策马疾驰的姿势潇洒,如箭般一路飞蹄,扬起滚滚烟尘,到得城门口,他单手挽缰,回臂一勒,骏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在半空中凝定不动,日光洒下来,好一副漂亮的剪影。
“好!”有路人喝彩。
而他已飞身下马,急急迎上了那守城军官,在他耳侧附耳说了几句话。
我以目示意老头,他点了点头。
那军官听完,果然脸色一变,那人又掏出什么东西给他看,他神色大变,立即召集了手下,匆匆分了几路,骑马向城外飞驰而去,城门口只留了两三人继续值守。
我松了口气,知道守城士兵的注意力全部被谷王手下带来的“皇帝听说逃出宫,可能就混在刚才那四批人当中”的假qíng报吸引过去,而未曾指明到底是哪一批,只好分兵分头去追,兵力亦被分散,此时我们再出城,万无一失,亦不致为人所趁,将来父亲即使怀疑到我身上,也没有任何证据。
于是按照原计划,这么多人一起走太过明显,分批带着允炆和诸臣出城,扬恶和远真先伴着老王钺,扮着携老父亲进城看病的一行,守门的士兵因为知道那个假消息,警惕松懈,只望了望,便顺利的过去了,随后便是我,允炆和外公,一对返家的京郊富户夫妻,带着老家人,然后是沐昕和弃善,带着叶希贤,程济,杨应能,一行五人出城访友的酸儒士子,弃善那鼻孔长在天上的德行扮起眼高于顶的书生倒也合适,近邪独往独来惯了,一个人留在最后,万一事有不谐,也有首尾呼应的意思。
搀着微恙的丈夫,我神qíng自若的行至守门士兵跟前,还没开口,那士兵已皱眉道:“瞧这脸色,怕不是个痨病鬼?过去吧过去吧……”说着还退后一步。
心中一松,正要迈步,忽听又是一阵马蹄声响,是城外向内城疾驰而来,我的心一沉,想怕不是那些士兵起疑回来了?抬眼看去,却见几骑神骏非凡的黑马,正扬蹄而来,那马及马上骑士骑术较先前那人更高了一层,起蹄落蹄,竟整齐如一,不过五六骑,马蹄齐声敲击地面的声音,竟似有千军万马bī近的感觉。
我微一怔神,不由细细聆听,便发现这蹄声似也古怪,霸气之中韵律奇诡,竟似有慑神之效。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我还没来得及思考,那几骑转眼便到了眼前,马上人一色紫衣,拱卫着正中一骑,飞电般驰至城门处,齐齐勒马。
那正中一骑,却犹自前行几步,越众而出。
这一骑不同那几骑的睥睨霸气,反而姿态颇有些懒洋洋,闲庭信步般行前几步,在城门正中停下。
马上人温雅秀美,黑发如缎,容颜明丽如日光。
我的手指紧紧掐在掌心,面上平静依旧,向守门士兵讨好一笑,搀着允炆缓缓前行。
那人策马遥望京城,长发在风中飞扬,神qíng辽远目光寂寥。
城门要道,来往众人络绎不绝,他便这么策马而立,生生堵住来往通道,换成往常,早有人呼喝,然而众人此时皆为这区区数骑威势所惊,为他懒散而优魅的风姿神qíng所撼,无人敢于喝斥一句,不自觉的屏息绕行。
而这四周无数样仰望他的人群,他亦似未曾知觉。
只是那么神qíng复杂的遥遥远望,有人试图沿着他的目光寻找那个终点,却只看见京城如波逐làng的重重屋脊。
他神qíng散淡旁若无人,然眉目之间寂寞如雪,天下间熙熙攘攘,这一刻与他无关。
自然,平凡的富家夫妻和老家人,眼角也没能令他瞟上一眼。
我低下头,提着一颗心,从他马侧,行过。
将过他马身之时。
他突然一偏头。
如黑曜石般的瞳仁,惊电般穿空而来,那目光如金刚钻般于日光中一闪,瞬间劈进我躲藏于垂落长发之后的眼神中。
那样的目光,如利剑裂空,不容人闪避躲藏。
我心中一片清明,知道他已认出了我。
就如同当初在紫冥大会,万人之中,他蓦然一回身,依旧准确的捕捉了改装之后的我的目光。
眼毒至此,真是我的不幸。
此时再躲避已无任何意义,我抬头。
一片茫然神色,对上一片漠然神色。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我,漆黑的眸瞳里,深水千丈,无波无làng,连渔火星光也不能得见。
风chuī散他的发,飞舞千丝,有一霎,一缕发丝缭绕过他的容颜,遮住了他的眼神。
电光火石间似有波光明灭。
然而转瞬消散。
不过是一刹,抬头,目光jiāo视,短暂至无人知觉这一刻暗cháo汹涌。
无人知我的手心微微沁出细汗,一只手指已悄悄下移,扣住腰间照日的机簧。
我知道,什么也不用说,只要他再对我望上多一刹那的功夫,守门士兵一定会起疑,届时,不bào露也得bào露。
照日触指冰冷,如此光辉的名字,挥出时依旧会其冷如冰。
……
他突然竖起手掌。
紫衣骑立即上前。
我立即微移脚下方位,手指,勾上照日剑柄。
如此近的距离,须弥剑法中最为刁钻的角度,一击必杀,只是,会是谁杀了谁?
允炆突然咳起来。
老家人立即上前,颤颤巍巍的扶着允炆,又来拉我的手臂,“少奶奶,少爷气色不好呢,得赶紧回家熬药。”
说是扶,暗中却狠狠掐了我一把。
他那一移动,恰恰亦阻了我出手的方位。
我在无人看到的角度,瞪了老头一眼,老头对我,几不可察的微微摇头。
我怔了怔,便听见贺兰悠懒懒吩咐身侧紫衣骑。
“这几个村妇村夫好不知理,杵在路中,生生坏了我赏景的兴致,让她们快滚。”
不再看我,他再次出神看向前方京城,姿态漫不经心:“无知村夫,不值得出手,赶出去也就罢了。”
饶是明白他有意放过,然而他那般语气神qíng依旧将我气得一个倒仰,一时不知道是该怒他好还是该谢他好,那紫衣骑已躬身领命,当真长鞭一甩,向我们击来,隔着距离也可感觉到风声凛凛,喝道:“还不快滚!”
允炆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我暗暗咬唇,扣紧了允炆的手臂,低下头,快步走过。
听得身后守城士兵似有些不满,反来责问他:“你们什么人,在这里当面打人……”
然后似是看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我微微苦笑着,也不敢走远,使了个眼色,将早已被老头悄悄点了xué的允炆jiāo给他,自己折转身潜回城门外不远处,贺兰悠虽然放走了我,但是可不见得愿意放过沐昕。
从我掩身之处,只见沐昕一行人,神色如常行前,贺兰悠背对着我,微微侧头,隐约见一抹似笑非笑的嘴角。
“来日狭路相逢,今日被困之rǔ,在下必定索回。”
言犹在耳,如今,可真真应了狭路相逢之语了。
告密,贺兰悠不屑为。
刁难,他一定很乐意。
尚未思量清楚,便听恢律律一声嘶鸣,那些紫衣骑中不知是谁的马突然受了惊,忽地鬃毛直立昂首长嘶,发疯般的挣开缰绳,扬起四蹄,直直冲出。
正向着沐昕的方向。
尖呼声起。
惊马,城门,挤挨的人群,文弱的士子,不能显露的武功,不能闪避的qíng势——沐昕身后,一对老夫妻颤巍巍等着过城门。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没有思考与选择的余地。
要么,在守门士兵面前,显露武功生生勒马,为避免马惊踏伤人群bào露自己,要么,生生受了这一撞,受伤难免,还是会引人生疑。
我一声冷笑。
谁说,一定只有这两个选择?
手指一弹,一枚星碎流光飞she,准确飞入站在门西侧较远的一名守城士兵后颈。
谁说我们一定要bào露,或者一定要想办法遮掩自己?
既然不能被你看见,那我就不让你看见。
不想被发现的最好办法,其实不是自己躲藏,而是挡住对方的眼睛,不是吗?
星碎无声。
与此同时。
正在接受查问的沐昕,和查问他的士兵一齐愕然抬头,惊马骤至,那士兵张大嘴,一声惊呼卡在咽喉里。
“惊惶”的沐昕,似是已经失了方寸,无助的举起衣袖,似想仅凭手臂的力量挡住奔马,又或者,已是无能为力,只是盲目的遮住眼睛,便可不用眼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