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朗不和季长善掰扯哭与没哭,他意在说明一些事情的复杂性:“我有时候会做一些梦,很长的梦。醒来时不敢回忆梦里有什么,怕稍微想一想,就会流眼泪。每个人可能都有这样的时候。有些人很坚强,梦醒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我很软弱,比你想象中还要软弱。我逃避痛苦,逃避了很多年,习惯成自然,就像戒烟戒不掉一样,不能说勇敢就勇敢。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很难一夜之间全部倒出来,因为我也在梳理情绪,慢慢地梳理。”
他说话很真诚,情绪渗透在字里行间,让季长善联想到清晨的泪梦。
她当然知道自己刚才的否认有多苍白,所以她可以理解彭朗,甚至谈得上感同身受。只不过,如果他是为了别的女人才这样难过,季长善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他们的关系。
季长善脱离彭朗的怀抱,看着他的双眼问:“你是不是被谁抛弃过?被什么旧情人。”
她问得太认真,彭朗听愣了,三五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季长善今晚主要在纠结什么。
“所以你是以为我对哪个前任念念不忘?”
季长善不吱声,那他还能为了谁难过?
彭朗父母健在,也没见过祖父辈,他独生子女,好像也不是特别热衷于友情,身边女人倒是不少。
在这种情况下,季长善做不出别的推论。
彭朗换位思考后,捋清了季长善的脑回路,一时间无言以对。
季长善催促他赶快回答问题,彭朗没有逗季长善,搂住她认真作答:“我的感情生活,说实话很匮乏。也许我欣赏过哪位异性,也可能和谁有过情感纠葛,但是论爱情,我大概只跟你发生过爱情。”
第57章 奇怪 见怪不怪。
彭朗说的话, 季长善在直觉上是相信的。她没有要求彭朗换地方谈正事儿,只是细细地望了他一会儿,拍一拍彭朗的后背,算作对他前半生微不足道的安慰。
人活着是挺费劲儿的, 但来都来了, 还能怎么办。
季长善不太安稳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晨起,照常去上女子防身术的课。
课程期间, 季长善希望自己专心致志,但是教练请她回了三次神。季长善跟教练说不好意思, 第四次照样走神。
她回味着彭朗昨晚所说的一切, 暂时排除了彭朗有白月光的可能性,然除了爱情,他还能为了什么难过?
彭朗的过去彻底罩上一层大雾, 季长善穿梭其中, 只能从彭家的氛围中察觉几分离奇。
她随彭朗去过很多次彭家别墅,他们一家三口面上其乐融融, 可一旦有谁让石渐青心气不顺,她就以各种名义拿出两只木雕。
那两只木雕兴许有些年头,月亮的那只看起来更旧, 鲤鱼的倒像时常保养, 至少木头上没有裂纹。
石渐青把木雕摆出来的时候,眼睛总盯着彭家父子。她保持名媛微笑,言谈如常,季长善起初不以为意,后来不知为何,愈发觉得这位婆婆笑起来, 就像脑内有程序操控,机械异常。
面对石渐青的言行举止,彭诉仁只摔过一次古董盘。他似乎每次都怒火中烧,但是情绪一次比一次隐形。
彭诉仁通常会背身离席,摔盘子那次,走时步伐很冲,头发都要倒竖起来;之后的几次,脚步和在田里闲逛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肩膀微微向前扣着,背影显出符合年龄的老态。
季长善和彭朗的父母只算点头之交,哪怕是见过几处离奇,也无法看穿他们几十年的人生。
她偷偷瞄向彭朗,不用直视,而用余光。
彭朗平静如常,甚至不再像生日那天,牵起她的手就离开彭家别墅。
他该吃饭就吃饭,间或给季长善夹菜;如果当时在喝茶,他就慢慢品着绿茶白茶乌龙茶,喝完了续上一杯两杯,并不抬头打量这间客厅有多空旷。
季长善在彭朗身边坐着,渐渐认识到,不管他父母如何奇怪,彭朗都见怪不怪。她既了解彭朗,又其实对他一无所知。季长善那时没有立场询问他的过去,她是彭朗的太太,却也只是签了协议的太太。
夜里,季长善睡在藤纹床的左侧,彭朗在旁边平躺,他的两只手凑在一起,盖在肚子上。他用右手转弄左腕上的棕绳,不发出任何声响。也总是在这样的夜晚,彭朗转了一会儿手绳,就从床头柜里摸出天窗的遥控器,问季长善要不要看夜景。
季长善不置可否,他就默认她要看。
遮天窗的木板轰隆隆向上推移,月光倾泻,季长善借光看清彭朗手腕上的绳子。
那条手绳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拴了一条银色的鲤鱼。
石渐青手里还有只木头鲤鱼,季长善把两种材质的鲤鱼串联在一起,深陷一场毫无头绪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