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有无人问津的美丽(7)
周也抽完了烟,拇指捻了最后那点橘黄星火。他单腿跨上机车:“你住哪儿?”
致音:“就……我们学校。”
周也:“过来。”
致音没动。
周也:“不亲你。过来。”
致音将信将疑,但还是过去了。
周也从裤兜里拿出几张红钞,抽出两张,递给致音:“自己打车回去。”
致音没接。
致音两手绞着,问:“你刚刚其实打算救那个女的了对不对?”
周也眉目不耐。
致音不放弃,看着他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如此深刻分明的五官,继续说:“我知道,你刚刚其实准备挨打了。”
机车的轰鸣声起,像守塔人吹响了回家的号角。
红色的纸钞被扬在风里,其中一张“啪”一声,要巧不巧,击打在致音的侧脸上。
致音拿下那张钞票,紧紧握在手心。
她转头,看向那辆机车在路灯光里疾驰而去的身影。
致音想起一句话。
梁昕玥说的:“周也那样的人,没有根的。没有人绊得住他。”
他没有根,因为没有人能让他落地生根。
他像风一样,自由,不羁,无牵无挂。
是谁说:在那儿你如此年轻,年轻得还没具体属于哪个人。
说的就是周也吧。
他是那样的年轻,年轻得还没在哪个人身上落地生根。
致音站在原地,有些傻气地摇了摇头。
想这些做什么,该想的难道不是——
这么晚了,她要去哪儿打车?
作者有话要说:在那儿你如此年轻,年轻得还没具体属于哪个人。——杜拉斯
第6章 —6—
半个小时后,周也回到他们的练习室。
他们的练习室坐落在青州一个房租便宜、摇滚爱好者集中的地方。这地方以“荆摇路”为中心,分布着大量的地下摇滚乐队。
尤其荆摇路,整一条路都是酒吧,众多乐队就在这里演出谋生。酒吧每到双休日人流量就会暴增。
像周也他们这样的地下乐队,光是在青州,就有上千个。
这些乐队偶尔能接到几个演出,演出费从几十块到几百块不等,很多乐队常常连路费都赚不回来。偶尔也有出了点名堂的,或者有一手脍炙人口的代表作的,演出费能到几千甚至上万。但这样的乐队少之又少。
在很多外人看来,这些搞乐队的,梦想不是他们能翱翔蓝天的翅膀,而是他们负重前行的枷锁。他们永远都默默无闻,却还是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在练习室里做歌、唱歌、练歌。
周也组建的这个乐队,共有四个人。
主唱周也。贝斯手黄卷毛,也就是辛祁,一般大家都喊他卷毛。
扎马尾辫的吉他手彭禹生,还有鼓手何建良。
周也他们这个乐队刚起步一年,跑的演出有时候比很多五六年的摇滚乐队都多。
没有其他缘故,很多主办方都只是因为周也长得好看,就直接请了他们。
周也的相貌有种超越性别的美丽。
他不娘,也不壮。但浑身透出一股致命又危险的吸引力。
女人会轻易喜欢上他,男人也会情不自禁喜欢他。
一进练习室,周也一声不吭,抱着吉他就坐下。
唇瓣上还残留的女孩的那点温度慢慢在他脑子里升腾成一段激烈的、疯狂的、躁动的旋律,逼迫着他要记下来,写出来,唱出来。
辛祁见周也回来,放下贝斯,说,“也哥回来了?”
周也恍若未闻,葱长的指拨弄琴弦,很快流淌出一段流畅的旋律。
辛祁和乐队其他两人对了对眼,他站起身,将一张名片递过去。
“也哥,有个经纪公司的经纪人想签我们。”
旋律猛地断裂,女孩留在他嘴唇上那种感觉、女孩留在他心里激荡起的那一点波澜,忽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周也脸色一凝,抬头看辛祁。
辛祁将名片往前递了递,“也哥。”
周也扫了眼名片,清清淡淡地说,“商业化的东西,跟摇滚无关。”
辛祁搔了搔鼻子,直起身,冷笑,“商业化的东西,怎么就不能跟摇滚有关系了?”
周也眯了眯眼,试图在脑海里唤醒起那女孩赋予给他的灵感。
辛祁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骤地将名片摔在地上,单手狠狠揪起周也的衣领,说,“就是因为不商业化!就是因为没有人肯商业化,所以摇滚才不能商业化!周也,你以为你能听到枪花乐队的歌,是因为他们没有商业化吗!错!恰恰就是因为他们适应了商业化的模式,他们利用商业化的模式让他们的歌火了,然后你才听得到他们的专辑!”
周也摸着自己的唇瓣,紧锁眉头,妄想去捕捉那个女孩那张模糊的脸庞。
可还是什么记不起来。
周也背着吉他,起身。
辛祁绷着最后一点理智,在后面喊住他,“周也!”
周也没停,继续走。仿佛要去抓住什么即将逝去的东西。
“周也,你难道想五年后,十年后,快死了,都还是在这么一个破练习室,这么一个破地方,穷摇,穷摇,再穷摇吗?谁都听不到你唱的歌,谁都不知道你唱了什么!你和你的歌将永远不为人知!”
周也脚步顿了下。
辛祁见他终于肯听他说一句,声音缓和了点,说,“周也,没有好的音乐市场算什么娘们借口。只要我们有本事,只要我们有胆子,只要我们敢改变这个市场,让市场来跟着我们的潮流不就行了!”
周也站在原地,只留给他一个瘦长凌厉的背影。他问:“辛祁。你为什么唱摇滚?”
“……”
“没有自由的摇滚乐,跟读书人脱下裤子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辛祁想反驳。
但周也已经离开了。
何建良上前去安慰辛祁。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彭禹生摘下耳机,过去捶了辛祁一拳,“行了啊!瞧你一脸被人爆|菊花的怂样,表情跟便秘似的。吊痒了想女人就直说。”
何建良过去搂住彭禹生的肩,“你彭哥都发话了。别烦了,走,去喝两杯,乐一乐。”
……
致音在原地站了快一钟头,也没有等到一辆出租。
更悲惨的是,她的手机和包还落在聚餐的包间,都没法联系梁昕玥来找她。
天越来越深,致音捏着周也给的两百块,心里越发地慌。
这地方偏僻,附近都没什么住处可寻。路上本来车就少,偶尔有几个开着摩托车,敞篷车路过的,对她吹个口哨,都能惊得致音缩好几下肩膀。
致音在心里第101次骂周也是个混蛋的时候,在她视线尽头,出来了一道亮光。
白晃晃的,恍若晨曦乍现。
致音的心没来由地,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那道光乘着风,霸道地照亮了致音整个视界。
仿佛要照进她此后长长的余生。
车灯熄时,周也停在了致音身侧。
致音向来自诩反应敏捷,这一回却是有史以来反应最慢的一次。
周也不等她反应,单手掐着致音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他。
周也煞有其事,似乎在尽全力记住她的脸,他问:“你叫什么?”
致音原本怀揣着的对他那点怨气一下子烟消云散。
她说:“致音。”
“智音?”他重复。
“格物致知的致。音容笑貌的音。”致音装了个逼。
周也不说话了。
他视线下滑,拇指专心致志地摩挲她的下嘴唇,仿佛在捕捉某一个极为特殊的感觉。
致音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却任由他胡作非为。
周也认真地下结论:“没擦口红。”
致音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有些害怕,想往后退。
但周也捉着她的下巴,紧盯着她的嘴唇,强制让她臣服在他的视线下。
周也的拇指在致音嘴唇上搓出了一点干皮,他皱了皱眉,用一种更加专注的口吻,说:“嘴唇干裂了。”
致音不接话。
她意识到,他并不是在跟她说话。他就像一个生物学家,在观察他的小白鼠一样,在研究她的嘴唇。
致音抿了抿嘴唇。
周也的拇指不再□□她的嘴唇了,他滚了下喉结,问:“你有钱吗?”
致音:“……”
周也:“我的钱全给车加油了。”
致音像个机器人,机械地抬起左手,给周也看她手心里两张红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