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有无人问津的美丽(60)
下午两点多的天气,温暖沁人。在这样秋日的午后,尤其让人沉浸与怅惘。
致音抬了抬头,拿手挡着太阳,她微张开五指,阳光从指缝里一一落到她的眼底。她脑子里一片黑暗,充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有声音不断在说,周也去日本是好的,是能实现他的音乐梦的,一边却又自私地不想周也离开。
她唇齿不清地说:“我不想你走。”
她僵硬地躬着背脊,说,“周也,我不想你走。”
周也不说话,伸手一拉,像拉风筝线一样,将她一把拉倒在自己怀里。
他手掐着她的腰,单腿压着她两条腿,阻止她任何形式的动弹。他一低下头,致音慌乱的侧开脸,不让他看她,更不让他亲她。
周也额头顶着她的额头,久违地、难得地,叫了她的名字:“致音。”
致音哭得更凶了。
周也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很轻声地说:“致音。”
致音的眼泪蹭了周也一整张脸。
致音说:“我舍不得你走,周也,我一点也舍不得你走。我离不开你,我不想你离开。你不在一天,我就像死了一样。我不想你走。”
周也冰凉的嘴唇碰了碰致音滚烫的嘴唇,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说:“我唱歌给你听。”
很久之前也有一次,他们第一次之后,走在回家的乡间小路上,她怕虫子抓住了他的手,他说:“我唱歌给你听。”
就在刚刚,他一说要去日本,她马上要回医院,他也说,“我唱歌给你听。”
就像现在,她哭得天昏地暗,舍不得他走,他还是说:“我唱歌给你听。”
大概这句话,就是周也最表达爱意的情话了……吧。
致音眨了眨眼睛,哽咽地说:“以后你会唱歌给很多很多人听。很多很多人都会喜欢你,都会欣赏你,都会像我……像我一样爱你……周也,我不要这样。我不要你离开。”
周也先是面无表情,后慢慢地从嗓子眼里溢出一点轻浮的薄笑,笑了会,他忽然离开了些致音的脸,用微凉的指尖挑高致音的下颚,他的食指在她的下颚处来回刮划,像是在感受她皮肤到底有多细腻一样。
他魅惑、轻佻,又性感、危险。
他将半侧脸贴在致音的半侧脸上,嘴贴着致音的耳朵,他摘掉她的助听器,用力咬了咬她的耳垂,又对她吹了一口热气,然后一字一句地,像钉子被榔头敲进墙壁里一样沉重有力地说。
“致音,”他说:“我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发情。”
致音是高三那年失去听力的,但是她已经忘记了是因为什么事情。可是在周也摘掉她的助听器的瞬间,她却好像还是听到了他的声音。
明明用词粗鄙,她却仿佛听见了她一生听过最动人的表白,她听见他叫着她的名字对她说,“我这辈子只对你发情。”
她好像听见了全世界。
他们维持着用一个姿势,彼此都不再说话。
过了会,致音推了推他的胸膛,忍着情绪,问,“什么时候会走?”
“很快。”
“很快是多快?”
“这周动身。”
“……”
又静了会,致音换了个姿势,头埋在他的颈项里,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想求周也别离开。她低眉顺眼地说:“你说点什么。”
“说什么。”
“随便什么。你以前的事。”
“你想知道什么。”
“随便。你说话给我听。”
周也思忖了一会,才缓缓开口。他开始讲他过去的事。他的父母是如何在火海中离世,他如何靠自己活了下来,如何组建了乐队。
他讲的没有情绪,滤过了所有最痛最苦的瞬间,只把这些过去像一个局外人一样随意地说了出来。可致音知道,一个血气方刚一腔正气的少年要经过多少断骨炼胫的历炼,才能变成如今的风轻云淡。
周也不善言辞,话说的很慢,很多表达都要深思熟虑了才能讲明白。他说到最后,又说起了这一生影响他最大的人,“所以我很喜欢卡夫卡。”
致音就笑了。
“卡夫卡很好。”他说。
“因为他陪你走了这么多年?”
“不是。”
“……”她等他的后话。
“他把我想说的,都说了出来。我觉得这很厉害。”
把人性、种族、信仰、艺术等等一切现实和想象加以预言,加以总结、加以表述,用文字的形式流芳百世并且与世人产生无限的卡夫卡和他的作品,是周也精神支柱的灵感来源,是周也所有思想的
致音心想,她也爱卡夫卡。
正因为有卡夫卡,才有了这样的周也。
卡夫卡说——
什么是爱?这其实很简单。凡是提高、充实、丰富我们生活的东西就是爱。通向一切高度和深度的东西就是爱。
周也爱卡夫卡,所以卡夫卡提高、充实、丰富了他的人生。以命定的节奏和速度带周也通过一切他所能达到的高度和深度。卡夫卡活着也好,死了也好,都不影响周也对卡夫卡的爱。
致音爱周也,所以周也提高、充实、丰富了她的人生,以命定的节奏和速度带致音扫除了阴霾和痛苦。
第50章 —50—
致音回到医院的时候,天擦黑,吴念慈在病房里收拾行李。
致音略微有些诧异问吴念慈:“妈,你要回去了吗?”
吴念慈朝她笑笑,“不是。我回去一趟收拾点必要的东西再来。你手腕应该还不怎么方便,这两天会有护工照顾你的。陆修远也会来看你,你记得按时吃饭。”
致音意外地发现母亲竟然没有问自己去哪里了,马上乖巧的点点头,“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后天就回来。反正家里离这也不远。”
“好……”
吴念慈动了动嘴,看了眼致音,最后问:“你要不要跟妈妈说说周也的事情?”
致音吐吐舌头,心想母亲肯定是猜到她刚刚出去找周也了。
吴念慈口气冲淡地说,“你别怕,妈妈不找他的麻烦。你有喜欢的人也是好事,妈妈不会阻止你和他之间的事情。妈妈只是想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致音瞄她一眼,还是有些犹豫。
吴念慈又保证了一次,“妈妈不会去找他,妈妈只是想了解一下他。毕竟……以后如果你们真的结婚,你也还是得把他介绍给我是不是?你现在长大了,妈也不能事事管着你,你要是和陆修远处不来,妈也不会逼着你,你别老是把妈妈想的思想这么封建。”
“妈,我没这个意思……”
“……”
致音坐到床一侧,两手相叠,低头组织了会语言,才甜蜜地说起她的爱人,“他呢,他叫周也,然后高中就辍学不念书了。但他很聪明!真的!他音乐玩得很好,而且很有天分,稍微有点灵感,就能把灵感变成音符,真的很厉害。他唱歌很好听,只要听过一遍的歌就都会唱了。不过他的记性却不大好,而且是个路痴,一点也不认路。对了,他还喜欢卡夫卡,没想到他那样的人竟然还会喜欢卡夫卡……”
吴念慈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听,听着听着就背过身去,快速地抹了把眼泪。
致音继续絮絮叨叨的给她讲自己的恋人,每一点东西都如数家珍,声音温婉又轻柔,充满了缠绵情长的爱意,“他家教很好,吃饭的时候不说话,而且吃相超级优雅。他说他爸妈是被保姆一把火烧死的,烧死的时候他才八岁,他的音乐练习室就是被他以前家里那个保姆的儿子一把火烧死的,但是他很厉害,靠自己活下来还一个人组了乐队……”
致音有太多周也的闪光点想告诉吴念慈,但是话到嘴边,又总是不断溜走,说着说着,就好像语竭了一样,开始夹带哭音地说,“但是……但是他要去日本了。”
吴念慈想说点什么安慰她,但她最终一句话也没说,上前一把把致音抱进怀里。
致音在吴念慈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他要去日本了,他要去日本唱歌,要去日本实现梦想。我知道日本的唱片市场好,我也知道那边的音乐做得好,我知道只要他肯,那他就能流芳百世,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他去。我舍不得,我总觉得他去了以后,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吴念慈下巴垫在致音的发顶上,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安慰她,“傻瓜,只要他喜欢你,不管有多少人喜欢他,那他也是你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