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有无人问津的美丽(26)
她搓了搓眼睛,适应窗户进来的强烈日光。
她转了身背对太阳,眼前突地就出现了周也长手长脚却中规中矩平躺在床上的模样。
少年长的是真的好看。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眉目分明如画。
直教人移不开眼。
致音愣了两秒,昨天夜里的回忆一股脑儿潮水似的涌上来,她傻乎乎地盯着他看,然后启唇轻笑。
嘿嘿嘿。
嘿嘿嘿。
就在致音傻怔这会,周也出租房外传来一阵机车的呼啸声,没两秒钟,房门猛地被踹开,彭禹生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还伴着一声粗嗓门的“也哥”。
致音裹进被子,鼓着眼睛讷讷地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客人。
彭禹生盯着蓬头垢面的致音,也是呆了两秒,才冷笑两声。
致音:“……”
她心想,算了,反正解释不清楚的。
周也揉了揉眼眶,因为累,两只眼睛布着红血丝。
他看看彭禹生,再瞧了眼近在眼前的致音,眉端瞬间高高皱起。
致音喉咙堵了一下,说:“我先回去了。”
说着,她像根毛毛虫似的从被子里钻出来,踏上鞋,都来不及把脚后跟塞进鞋子里,就抓过沙发上扔着的药,逃也似的,跑远了。
周也翻了个身,打算接着睡。
彭禹生走两步,到他桌子边,两臂一撑,人坐到了桌子上,挡住了窗户外照进来的大部分太阳光。
彭禹生:“周也。”
周也没发声。
“那女的什么情况啊?也没见你留女的过过夜啊。”
周也要醒不醒,不轻不重地哼了哼。
“你大概是不记得了。上回警局,我们四被说打了宋泽成,就是她指认的。”
除了宋泽成三个字让周也的脑子有了几分清明,其余的,周也听过就过,依旧无所谓的态度。
彭禹生抠了抠下巴,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点上,默默抽起烟来。
他静了好一会,才开口,“那姑娘看上去就是那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公主,脑袋瓜子好使,心思活络,你少和那种女的招关系。”
周也:“……”
彭禹生朝窗外弹了弹烟灰,赶巧就看见对面阁楼开着窗,从周也房里出去的小姑娘眨眼就去到那里端着杯子吃药。
这娘们套路倒是深。穷山僻壤里也敢一个人住过来。
彭禹生:“你就听我两句。聪明点的女人,可比漂亮的女人麻烦多了。你少招惹。”
周也翻身,一手抬起,搁在自己额头上,掀了掀眼皮,声音有点变质,问:“还有烟没?”
彭禹生没给,觑他一眼,说:“少抽点。你不要你嗓子了?”
“……”
“酒也少喝点。嗓子是你自己的。到时候真哪天嗓子坏了的时候,你就连唱歌都没了。”
周也捏了捏眉心,掌心一撑,背靠上墙壁,坐了起来。
“来根烟。”他声音沉倦,说道。
彭禹生把一整包烟跟打火机都扔了过去,一边扔一边冷嘲,“我说的,都当废话呐。”
周也咬着烟头,打火机点上烟,眯着眼娴熟地抽了一口。
“来找我什么事?”
彭禹生这才想起来找周也的目的,“我给辛祁打电话,联系不上,就来问问你,你昨天和辛祁白日里喝了一天了,谈拢了没?”
周也呼了口烟。不吭声。
彭禹生:“阿祁这人,现实了点,但你也不能怪他。他不像你,孜然一人的,不需要养家。他那女朋友开销大,他总得靠唱歌挣点钱。他一开始肯跟你,也是欣赏你。”
周也闷着头,“别说了。”
彭禹生心里清楚,周也这人生得薄情寡义的样,其实却比一般人都重情重义,周也这表情,看着就是舍不得辛祁离开乐队的。于是他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努把力,找其他街的酒吧唱,或找那姓王的低个头,还是和涂青霞打个招呼,让她帮忙。”
周也:“……”
“虽然荆摇路上这么多羡慕你相貌好的,不过我看你这相貌,给你带来的麻烦真的比好处好多。那姓王的,还有涂青霞,哪个不是图你这张脸?”
周也抓了两把头发,明显的烦躁。
彭禹生点到为止,不再在这话题上多说什么。
“对了。还有练习室被放火的事,我跟何建良昨天在警局里待了快一整天。警察那边说,宋泽成大概往南边逃了,不过要抓他难度不大。”
周也冷哼,眼神轻蔑。
“我托人问了问,宋泽成这回纵火,咱们的练习室一整个都烧没了,还顺带牵连了好几个乐队的练习室,有的练习室里有成员被烧伤了。宋泽成这回少说也能被判个三年。”
周也一头的眉高挑,笑意逐冷,“才三年?”
彭禹生眼角一冷,说:“管他几年,你别给我乱来。”
周也没打算乱来。
他只是好笑这个世上传闻中最公平公正的“法律”。
宋泽成母亲方倩当年作为周家的保姆,在周家偷鸡摸狗,常常顺走钱、金器银器玉器之类的贵重物品。最后为了掩盖恶行,一把火烧死了周也还在午睡的父母。
那天从学校回来的周也,看见了自己的家一天之内从一栋洋楼小别墅变成了一堆黑漆漆的废墟残骸。
方倩庭审那时,周也八岁。
方倩在法庭上,周也在法庭下。
方倩的律师替方倩争辩,说方倩的父母从小虐待方倩,没有给方倩提供一个物质丰沛的童年,才导致了方倩长大后有了不良的偷盗习惯。那个律师将方倩的童年经历讲得人泪如雨下,好像在逼着别人承认方倩偷东西、方倩防火杀人都不是方倩的错,是方倩童年的错,是方倩父母教育的错。
年幼的周也,面无表情地坐在家属席的位置,不哭不闹,冷冷看着方倩丝毫没有一点悔意的脸。法律没能让方倩受到该受的惩罚,法律只是给了方倩一个惩罚的形式,判了她八年。
方倩身体不好,在监狱里待了六年,就得癌症死了。
方倩烧死他父母,十二年以后,她儿子宋泽成烧他的练习室。
法律依旧会给宋泽成判刑,但还是不会让宋泽成感到后悔,感到害怕,感到愧疚。
所谓正义是什么,所谓公平是什么。
说到底,法律惩罚的只是人的不守社会规矩,而不是人内在邪恶的灵魂。
手里的烟将燃尽,周也三两步下床,将长长一截烟灰拍打到地上。
“呵——”
彭禹生从桌子上下来,“这两天闲着也闲着,你就好好休息一阵。少折腾会也好。我先和建良到荆摇路隔壁街上逛逛,看看有没有其他能去唱的地。宋泽成那事,你自己别瞎掺和,肯定会有他受的的。”
周也懒洋洋地咬着烟头,“……”
彭禹生踹他右腿,“听见没!”
周也条件反射,抽回自己的右腿。在抽回之后,还盯着自己小腿发了会怔。
他啥时候来的这么敏捷的条件反射能力?
彭禹生倒是乐了,“难得啊。你也能反应这么快。”
周也:“……”
彭禹生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回头说道,“还是那几句话。我多说两遍,你总能听点进去。聪明的娘们少惹,还要嗓子的话烟酒少碰点。别成天整的跟个死人似的,一脸阳痿的逼样,你总该给自己合计合计,人生再短,你都还有几十年得过。”
周也掐了烟,抬头看他,“……喂。”
“咋啊?”
周也的脸在白烟里表情模糊,说,“我没招她,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冲上来的。
大火里他想跑进火场的时候,是她冲过来的;
那天宾馆,也是她自己走到他房门口的。
还有她生病了,也是她冲到他房子里来的。
在他保存的有关她的那些记忆里,还有他所不记得的那场他被打之后,她从出租车里冲过去跟着他一路的记忆里,都是她在主动冲到他的地盘里来。
她冲了过来,但是她永远都拿捏分寸。
她不会特别吵,吵得让你心烦意乱,也不会特别得寸进尺,让你忍不住心生厌恶。
她和那些人比起来,没那么让人讨厌。
彭禹生瞟了两眼窗子出去的那个阁楼,冷酷道,“她自己凑你身上来了,那你呢?你干嘛让她扒着你不放。”
周也咬着烟头的牙齿泛了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