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的心被攥了一下。
沙发上躺着一个小姑娘,像是睡着了, 眉染清愁,眼睛微湿,神色孤寂凄清。
她很安静,头发披在肩上,月光撒落在她肌肤上,瘦得令人心疼。
陆焱心底涌上一抹心疼和愧疚,这便要抱起她,可视线微转,看见那张合影,微微一顿。
陆焱将合影抽出来,瞟了眼,眉头皱起,目光一时变得很深,很沉。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他很快便回过神,他腿上有伤,还要撑拐杖,只能单手环住她腰,将她整个抱了起来,看着楚楚可怜的女孩,很低叹口气,“湘湘。”
“爸…”
“爸爸…”
就在这时,小姑娘发出呓语,有眼泪顺着落下,细细弱弱的哭腔,充满思念,“爸…”
陆焱手臂一僵。
他低头望着女孩,心更是被糅成一团。
活在军营,长在西北,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柔软又娇弱的生物;她在他怀里那么小,一只手就抱得轻松,那么瘦,仿佛没有重量。
小脸苍白,泪痕淡淡,需要人怜爱。
一贯握着三十多公斤狙/击/枪的大手,居然抖了一下。
这一抖,陆焱腿上有伤,骤然失去平衡,他怕摔着她,赶紧丢下拐杖,双手搂住,往旁边沙发上倒去。
这下一折腾,顾湘也被惊醒,迷糊睁开眼,看见自己压着一个男人,她叠在他的身上,脸靠近他的胸膛,紧密相贴。
室内陡然安静。
没有人说话。
空气里涌动着一丝燥热,以及若有似无的暧昧。
客厅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小灯,顾湘迷糊中,能感觉到男人强壮的胸膛一起一伏,呼吸逐渐发沉,发浊。
她吓了一跳,立马就要坐起来。
握着她腰的大手紧了紧,下意识扣住她的腰。
顾湘感觉到腿间贴到什么东西,她身体发抖,抬起眼眸,对上他深邃漆黑的眼睛,心跟着发颤,声音还有着朦胧,和惊喜,
“陆少?”
“您回来了?”
陆焱喉结攒动,竭力克制自己,抱着将小姑娘扶起来,放在沙发上,然后他快速起身背过去,声音异常暗哑, “对不起,临时出了点状况。”
“哦,没事。”她揉揉眼睛。
心底还想着梦里的父亲,头脑有些不清醒。
陆焱轻咳一声,说: “如果我回来晚了,你不用等我,自己去卧室睡就好。”
“哦。”顾湘望了一眼卧室,眼神有些迟疑,“没关系。”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在沙发上就睡过去,可能坐火车太累。
不过,除此之外,她也注意过——这里没有客房,只有卧室有一张床,她第一天来,怎么好什么都不说就睡他的床。
…太随便了。
陆焱是个粗人,年纪长,但在这种方面也没女孩心思那么细腻,没想那么多。他按了按眉头,深吸气,竭力平复沉重的呼吸。
顾湘:“那个,你吃晚饭了吗?我做了大骨头汤,应该对你腿很好的,我给你热点。”
陆焱正想离开这里,“我去热。”
顾湘已经从沙发上起来,“我去吧,你腿得好好养。”
“这么跑来跑去的,留下病根怎么办。”她见他往那边走,轻声补充。
“那,谢谢。”陆焱低声说, “我去洗一下。”
他身上不是汗就是沙,难受。
“嗯,热水器我没关。”
顾湘说着,走进厨房。
除去大骨头汤,她还做了米饭,一直温在电饭煲里,原本还想炒几个菜的,配料都弄好了,等他快来时就现炒,但是现在太晚,吃很多不健康,她想了想,拿出黄瓜,快速切成段,调上醋和蒜末,做了一道拍黄瓜。
她调着酱汁,听见外面哗哗水声,还是觉得有一种不真实感。
就见过几次,就进入同居模式,好像跟结婚一样,她觉得…很陌生。
“好香啊。”
她刚将骨头汤摆好,男人就出来了。
陆焱换了身衣服,普通的工字背心和大裤衩,随性又家常,一边拿着毛巾擦了擦黑色短发。
他果然用不着吹风机。
顾湘这么想着,微微别开目光,她有点害怕看见他那一身腱子肉,遒劲又满是伤的身体。
陆焱吸吸鼻子,笑着坐下,“正好我晚上没吃饭。”
“啊?早说我就给你多炒几个菜了。”
顾湘知道他饭量大,觉得菜太少,一起身,手腕又被他圈住。
“不用了。”陆焱道:“别麻烦了,你也没吃吧?快坐下吃。”
两人围着餐桌坐下。
头顶悬着橘黄小灯,一室温馨。
说实话,陆焱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饭。
讲良心,他们大队伙食补贴是全军区最高的,要比军犬都高,炊事班水平也好。但是,怎么说呢,食堂和她做的饭完全不一样。
大骨头汤熬成浓浓的白色,又香又醇,鲜美又不油腻,西北菜放盐较多,可她这个,清清淡淡,但保留着食物原本的香气,还有甘甜枣香,配上清爽利口的拍黄瓜,要多美味有多美味。
他一口气吃下四碗米饭。
只觉得米饭比蒸馍好吃太多了。
顾湘愣愣地看着男人满足的表情,刚才凄清孤冷的心情,一点点散去。
心里很暖。
*
饭毕,陆焱负责收拾碗筷,顾湘坐在沙发上端着杯子喝水,目光转了转,再次看见那张合照被倒扣着放在桌上。她将它倒过来拿在手中,手指扯了下裙摆,歪头看了一会,纠结半晌,终于开口:“陆少。”
陆焱撑着拐杖,另一手刚将碗洗完,转过身,“你别这么叫我。”
“那…”顾湘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自然地道:“陆大哥。”
陆焱闷声笑了, “嗯。”
“我能问你一个事情吗?”
陆焱甩甩手,拄着拐杖出来,看见合照,神色微顿,“你问。”
“你知不知道…就是,我爸爸他…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我…我一直也不知道,当时说得也不太清楚。”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
夜晚的敦煌,格外寂静。
陆焱坐在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打火机,漫不经心地拨动着。
“要是任务不方便的话,我就不问了。”
她拨弄着头发,想到刚才那个梦——父亲那么温和,那么慈祥,声音低了些许。
当年她太小了,只是听母亲说是行动中爆炸身亡了,粉身碎骨,后来只将一件染血惨败的军装送了回来,葬在南城的墓园里。
陆焱放下打火机,低声:“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当时我在军校,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顾湘抬起眼睛。
陆焱皱眉,思索道:“我只知道是一次边境行动,好像是在新疆的一个自治县,一伙暴恐分子准备非法越境,他们接到战斗简报不能让他们出境,要在边境线上直接击毙,但是其中有一个自己绑了□□准备同归于尽,你父亲反应最快,就……”
陆焱没有说下去。
因为小姑娘抱紧了膝盖,浑身发抖。
“对不起。”
陆焱起身,拄着拐杖走到她身边,他俯下身,犹豫了一下,伸出大手,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
“抱歉。”
顾湘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喉咙发涩。
“没、没什么的。”她说。
十多年来,她其实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突然来到西北,突然和母亲姐姐决裂,看见那张合照,做了那样一个梦,突然之间,她很希望,或者说是暗暗地希望,像黑夜里点亮起微小的烛火——
如果她的父亲没有去世,那就好了。
或许没有去世呢?
或许还在这个世界上某一个角落呢?
顾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心情。
夜凉如水,室内更寂寥,隐隐飘散着一股悲伤的味道。
只有墙壁上的钟表滴滴答答行走的声音。
顾湘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十二点多了。
陆焱轻叹,说:“睡吧。”
顾湘“嗯”了一声。
然后,空气再次凝固。
家里只有一张床,另外一个房间是书房,他们怎么睡呢?
“走吧,不困么。”陆焱说着便撑着拐杖站起来,也没想那么多,径直往卧室走去。
顾湘愣了愣,盯着他的腿,说:“要不…我睡沙发,你睡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