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不赶紧起来。”陆焱瞪着眼,看上去比往常都凶, “不怕踩踏事件?”
气息渐近,淡淡烟草味裹挟着汗味而来,顾湘一阵心慌,“不是,我在找我的本子。”
“为个本子不要命了?”陆焱剑眉紧锁。
“对不起。”顾湘绞着手指,也觉得很危险。
陆焱垂眸,黑漆漆的眼睛盯她一秒,知道她最重视天天拿在手里画的小本子,“我给你找。”
顾湘被陆焱拽到人少一点的角落,“在这等着,别动。”
男人说罢便挤进人群,人太多了,地方又暗,他体格壮硕,像小山般十分显眼。
顾湘惊讶地看着他。
他找得很细致,高大的身体佝偻着,然后又蹲下,俯身,胳膊伸在许多游客腿脚,以及脏兮兮的鞋底间。
他似乎一顿,右手缩起,顾湘再看,人影被挡住了。
顾湘看得说不出话来。
心里的暖,像是潮水一般,一层一层涌上来。
这一辈子,好像自父亲去世以后,再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没多久,男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拍了拍本子上的沙尘,递给她。
“谢谢你。”顾湘握紧本子,心底有愧疚和感激,“对不起。”
陆焱双手插兜,并不在意,只挑了下唇角,“多大点事,走吧。”
*
从藏经洞出来,每一队都有固定石窟路线,顾湘他们沿着西魏、北朝、盛唐、明清开的洞窟顺序往下走,前面壁画因年代久远而变色,斑驳灰暗,透出一股子岁月厚重的虔诚意味;
往后稍好,依稀可见当年瑰丽典雅,深沉厚重,彩塑慈悲安详,方形顶窟,光线细微撒落,宛如“净土世界”。
最后,他们走进九层楼。
陆焱的不耐早已收起来,充满了兴致,一走入这里,饶是他性子沉稳寡淡,仰头时,也不禁吸口气,感慨,“真美。”
顾湘点点头,往上望去,一时也震撼无言。
传说中莫高窟神秘的九层楼,极少有照片流露的九层楼,原来在古老狭窄的楼内——竟是一樽盘腿而坐的弥勒大佛。
佛像大得超乎他们的想象,宛如一栋巍峨高山,在这光线幽微的楼中,顶天立地,神秘,肃穆,凛然不可侵犯。
顾湘仰头望去,全身都被这场景震撼得僵硬,心脏狂跳。
她努力去看弥勒佛的眉眼,却只能看见袈裟的裙边,
那一刻,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风沙吹过了一千年,风沙吹过了一瞬间。
似有驼铃声在大漠上叮咚作响,
又似有梵音穿透时光,
边陲将士们铁马金戈,剑影刀光,
而在黄沙漫天中,巨型弥勒大佛盘腿而坐,千年无言,守着这荒芜的风沙。
她拼命仰头,追寻,掂起脚尖,最后却只能以大仰视的角度,艰难窥见几十米高的巨佛下颌。
太渺小了。
太微不足道了。
楼内逼仄,光线昏暗,巨佛安然而坐,睥睨众生,如此虔诚,又如此悲悯。
所有的烦恼世俗,所有的悲伤欢喜,都如一粒细微流沙,落入茫茫大漠中。
她忽想到一句话——
“曾经的喧闹,变成一曲羌笛,曾经的繁华,变成一抔黄沙。所有的一切,都已深埋在黄沙之下。”
你看,风沙只吹过了一瞬间。
顾湘久久不语,莫名得,眼睛有点湿。
就在这时,她的手肘被拉了一下,转过头,拥挤的游客从她身边擦过,嘴里兴冲冲说着什么。他将她沉默护到一侧——要离开了,她抬眸,心里忽然泛起莫名的不舍,目光从高耸入云的佛像移开,心底一片静默,空茫,对上了男人的眼睛。
这时,陆焱也对上了她的眼睛。
光线晦暗,室内狭小,有着时空凝滞的错觉。
他眼睛很黑,很亮,仿若茫茫黄沙中唯一的存在。
那一瞬间,顾湘忽然也很想知道——他会不会和她有同样幽凉,渺小的感觉。
或许,有吧。
外面隐隐有雨声。
铁马叮咚,梵音阵阵。
时间静止了。
九层楼内光线昏昏沉沉,幽暗诡谲。
陆焱摩挲着指腹,眉头微皱,嘴唇绷紧,眼底微光涌动。
然后,他倾下身,低头,薄凉的嘴唇贴到她的嘴唇。
他的动作那么轻,那么自然,那么虔诚,又那么理所当然。
顾湘僵立,浑身颤抖。
男人吻得很轻,可气息却十分浓烈,深沉,一层一层,缓慢地覆盖在她的唇齿之间。
不过一瞬。
他睁开眼睛,看着女孩幽暗湿润的眼睛,手指将她一缕垂下的发梢拨至耳后,微微笑了一下,声音暗哑温和,“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个纯洁而虔诚的吻!
*为百度百科。
第十三章
从莫高窟离开后,两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好像那个轻吻,不过是特定时间、特定空间造成的一个错觉。
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顾湘是当晚的火车返回兰州,她坐在黑色吉普车上,抱紧手里的双肩包。
陆焱几次都想要开口,但是小姑娘始终低着头,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
外面雨小了些,可路仍不好走,他们从景区出来时有些迟,陆焱专注开车,就怕错过火车,也没时间再说别的。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到门口就已经开始检票。
“湘湘。”临进站前,陆焱想到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小袋子:“给你的。”
顾湘张张嘴,想问是什么,广播叮咚一声后传来——“z315次敦煌开往兰州列车,已经进站,请乘坐该列车的乘客…”
来不及了。
陆焱眼眸黑沉,深深看她一眼,“一路顺风,到南城给我打个电话。”
顾湘握紧袋子,什么都没说,心仍跳得飞快,转身便往进站口跑去。
——敦煌去兰州,兰州飞南城。
她坐在飞机上,低头看着舷窗外的景色,干旱的黄褐色土地一片片远去,渐渐是养眼的绿色,方块型的繁华都市,公路放射性展开。
依稀还能听见风沙声。
原来一切如梦,恍如隔世。
陆焱送走顾湘后,当晚必须返回军营,回去一路上,他眉头紧锁,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目光在日期上停了一秒,拨给母亲。
刚响两声,宋贞淑就接起来,声音里带有喜悦和思念,“哟,儿子,知道给你妈打电话了?”
陆焱声音低和,“嗯,妈。”
“哎。”宋贞淑笑了:“怎么了?肯定有事吧?”
“我看再有三天,就是您六十岁生日了。”
宋贞淑听见“六十岁”,叹了口气,“我可是不想过这生日呀,一转眼,都六十岁了。”
“没事,我陪您。”陆焱道:“过几天可能有任务,不一定能有空打给您,先补上,生日快乐。”
“哎。”丈夫前几年得病走了,宋贞淑见儿子这么孝顺,很高兴。
“妈,还有一事。”陆焱手攥着方向盘。
“就知道你还有事,是不是…因为顾家?”
“知子莫若母啊。”陆焱轻叹,“湘湘那事,您是不是没跟顾家说清楚?”
他上次走得太急,人又常年不在南城,其实说得够清楚了,可有些事还是不方便。
“说清楚了。”宋贞淑道:“说得很清楚,但是人家顾阿姨说了——顾湘不喜欢你,她根本就不会嫁给一个当兵的,所以我说再多遍,你想娶顾家的女儿,人家就只嫁顾沁。”
“那您再说一下吧,说明白了,如果是顾沁,这个婚约直接取消。”
宋贞淑愣了下,没想到儿子这么果决。
“顾湘不嫁你就真取消?这个婚约是你父亲订的,但他本意就是让咱们照拂顾家,结为亲家就行。顾沁喜欢你,嘴又甜,这不正好…”
“妈。”陆焱打断,道:“这婚约就是湘湘,对吧?”
“嗯…话是这么说。”宋贞淑记得,顾湘是长女,顾嵩山最疼这个女儿,天天挂嘴边,和陆川订的确实是湘湘,但是后来…
“这次您过生日,肯定会有人问婚事,您就趁这个机会,和所有人说清楚。”
陆焱再次重复,其实上次,他就是这个意思。
宋贞淑还是犹豫:“可是…”
“可是你顾阿姨说湘湘就是不愿嫁军人啊,那万一,我们总不能强取豪夺逼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