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再也忍不住,整个人窝在丈夫的怀里,放声大哭。
她哭得撕心裂肺,惨烈至极。
太短了,真的太短了。
好像一场梦一样。
怎么会这么短暂呢……
有那么一瞬间,
她甚至疑心这是否真的只是一场梦,是否她根本没有见到父亲,是否都是假的,但是那些记忆告诉她,
她见到了父亲…
前几天的一切不是假的。
他胸膛的温度和小时候一样,温暖又熟悉。他虽然老了,头发花白,但是面孔依旧斯文,依稀还能看见过去俊秀的样子,他说话也还是那样,无论多么紧急,都是温柔的,带着父亲对女儿特有的哄和照顾,好像她还是那个小小丫头。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对她说话了。再也不会有人这样爱她了。
她的父亲,她以为失而复得的父亲,她狂喜,激动,兴奋,幸福,居然再次没有了。
她在那天三天里虽然担惊受怕,但是不断想到回去一起生活,就像很多年,很多年前那样,一家人在一起。
母亲,妹妹,现在还有了陆湄,陆焱…
一定很幸福。
为什么啊……
父亲终究还是没有能看见她们一眼。
为什么,她都没能和父亲再多说几句。
为什么,她都能没有好好地、再次告别。
或者哪怕再多说几句,再拥抱一下,再笑一下,或者,再多看一眼,只要一眼。
为什么啊…
……
那一天,顾湘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整整待了一夜。
泰国非常炎热。不过一天,父亲的遗体已经开始腐烂,也有了味道。但是顾湘没有丝毫感觉,就那么呆呆地坐了一夜。她一直在说,说了很多很多,在高脚楼内的那一夜她其实有很多没有说完的事。
细细碎碎的小事。
“爸,其实你不知道啊,那天被绑架,我好害怕,我从来没有过的害怕,可是…我没有想到居然会见到您。”她跪在床前,低声地说:
“我虽然还恨他们,但是…我还有一点感谢,要不然什么时候,我才能看见您呢…”
“爸,其实那几天我也好害怕,我都睡不着觉,可是我一想到你在我身边,我就没那么怕了。”
“其实,我那几天抽空就想,等你回去了,我妈她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她一定惊喜坏了,其实这么多年了,妈她虽然说没表现出来,但是我知道她有时候很想你,特别是我和妹妹不在的时候……”
“有一次,她还看你的照片呢。她肯定特别特别高兴。咱家还换了一个房子,比以前大多了,你还可以跟妈妈种种菜,养养花……”
“还有沁沁,她可以弹钢琴和你一起合奏…”
“还有石头,我这几年…我这几年其实收藏好多好多石头……”
顾湘幻想着那一切,流着泪笑了出来。
身侧的陆焱看着她的侧颜,看着她哭肿的眼睛,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他心痛至极,也难受至极。
他用力地搓了搓脸,长叹一声,似乎一夜间老了好几岁。
痛彻心扉。
……
自那之后。
一连几天,顾湘都无法从悲伤心痛中走不出来,由于天气原因,顾嵩山的遗体必须在当地火化,然后带回国去。直到看着父亲被火化放在骨灰盒里,彻底消失,顾湘好像才终于,终于能清醒一点点。
父亲是真的死了。
回不来了。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她们。
顾湘抱着骨灰盒,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陆焱搂了搂她的肩膀,长叹了口气,神色沉重地将她送回医院。
这几天,陆焱也尽全力地陪着顾湘,他已经连续许多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让他同样担忧,必须要处理。
刘喜失踪了。
那天在狙击阵地掩护大家进攻后,他就失踪了。陆焱最开始以为他只是受了点伤,或者无线电有问题,所以没有及时联系。
没想到就这么再没了联系。
这些日子陆焱小队的所有人,包括受了伤的爆破手,以及警方都在四处搜索着他。可是刘喜真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再没有了消息。
也不能说没有消息。
在刘喜作为狙击阵地的山坡后面,有一片面积不小的沼泽地。那沼泽地旁边不少枯树,荒僻的村落也没有提示,刘喜很可能在那里出了事。
但是陆焱怎么都不会去相信,自己的人居然会在沼泽里出了事?
当警方,还有卫生员再次搜寻无果后,扎西依旧对此更是不信,“不可能,绝对不会死了的!!我们藏区有沼泽地!!我们小时候还玩过,喜子他不可能!!”
“只有一个可能。”
陆焱看着卫生员搜来的沼泽地附近掉落的联络设施,沉默下来,低声说。
所有人都跟着沉默了两秒。
如果始终找不到人,也找不到遗体,那么就只有这一种可能,刘喜当时就已经受了重伤,很可能是狙/击阵地被发现后,没来得及撤退就被对方的人抓住了,刘喜伤后误入了沼泽。
陆焱想到扎西提及的听见山坡震动声,心底更是一片寒凉。
“不可能!喜子的身手不可能出事!!”扎西强调,“他是神枪手啊!!”
“但是只有他一个人。”卫生员痛惜而客观地说,“那个山坡离我们六百米远,而他们那么多少人…”
“你什么意思?”
“你是觉得喜子死了是吧?”
“我告诉你,不可能!!”
“不可能!!”
“我只是在说事实!!”卫生员也不愿意相信,眼睛红了,嘶哑吼道:“你以为我想他死吗?!!”
“几天了,他如果没事,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和我们——”
“够了。”陆焱也不相信,手撑在办公桌上,沉声:“继续找。”
“就是把沼泽地翻过来,也要找到刘喜。”
***
二、
四天时间一晃就过。
明天就是回国的日期了。
顾湘仍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不过身体已经没大碍,她从医院搬到另一家舒适干净,又十分安全的酒店。她换了一个环境,加上这几日每天陆湄视频的安慰,感觉稍微好了点,哭得也没那么多了。
只是父亲的事……家人暂时还不知情,她没办法从视频上和她们说,还有一些细节、卧底,她也不清楚,他们打算明天回国后,和陆焱一同说清楚。
大家只知道她在泰国出了事,还有出版社的几个同事,个个都担心极了,打了好几个电话。
顾湘看着母亲和妹妹担忧地关切,想到差一点点,就可以一家团圆了,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这天,就在她昏昏沉沉快要睡去时,突然听见敲门声。
顾湘这些日子都睡得极浅,有点小动静就会从床铺上弹了起来。上次事件留下的阴影一直都在,即使知道这是陆焱找得极安全的酒店,还是害怕,戒备地望向门口。
“湘湘。是我。”
熟悉的声音,很温和,“我是陆大哥,开下门吧。”
顾湘微微松了口气,掀起被子从床上走下来,将酒店门打开。
陆焱站在门口,灯光落在他脸上,眼角皱纹映得清晰,眉心习惯性拧紧,已经有深深的烙印,胡茬也长长了,显得沧桑倦怠。
他这几天,仿佛老了好几岁。
以前陆中队的“老”,更多是因为太凶太威严被大家觉得老,但现在,他似乎真的老了,短短的头发中有几根白发,眉眼沉郁,像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走了进来,身上有着很重的烟味,这几天也不好过。
这几日顾湘都忽略了他,看见丈夫如此,心底一片难受。
“好点了吗?”
陆焱关上房间的门,抬起她的下颌,看着那张还很苍白的小脸,有些心疼。
顾湘点点头,转过身,没说话。
陆焱伸出手臂,熟练地从背后一下子抱紧她,将下颌抵在她肩膀,环过她的腰肢,“湘湘,明天一大早的飞机,我今天在这里陪你,我们明天一起回国。”
陆焱要回去为顾嵩山举行葬礼,但是他怕难过,没有说。
顾湘怔了怔,眼睛还是肿的,“…好。”
前几日,陆焱夜里在病床陪着顾湘,后来他很忙,尽量在她临睡前待一会,让她好好入睡,但是这样同床共枕,还是这么久来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