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就打算这么死了,那楼下那些人的钱咋办?洋鬼子能卷走你的现金,他们卷得走你的房产和土地么?就是要死,你也得卖房子卖地,把钱还了商户,再去寻死啊。”
月儿起身,扒拉了一下瘫软的袁倚农:“就这么死了,不为家里祖宗想想,也得为自己仅有的一生想想。这么死,多憋屈啊。起来,我帮你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月儿的话对于袁倚农而言是有着巨大的魔力的,他虽然仍旧没有寻得信心去面对人生的骤然起落,但却还是愿意听月儿的话,先起身,坐在了月儿的对面。
“你户头上一分钱都没有了?”
“嗯。”
“你欠商户的营业款有多少?我还剩下没还你的那些钱,够不够支付这个月的?”
袁倚农思量了一下:“营业款倒是不多,应该将将能够用。”
月儿这就如同吃了定心丸:“正巧,今儿江雪把军费给我远远结了,足够还我欠你的剩下那部分钱了。我还能富余出一些,一同拿给你,做你商场下个月周转的资金。”
袁倚农正欲说什么,却被月儿揽住了。
“先别着急说谢,算我借你的,按照市价的利息还我。除此以外……我有笔生意要和你做,不对,确切的说,是要和你袁家做。”
晚饭时梦娇的提议月儿未置可否,在看到袁倚农的这一刻,她突然下了决心,决定自己开厂,生产服装了。
袁倚农不解,问这话什么意思。
“袁家是东北最大的织造商,我决定自己来生产服装,现在需要有人为我提供上等的纺织品,布料,而且需要长期供应。我知道袁家这生意基本上都落在了你大哥手里,但你还是占有一小部分股份的。我用量大,可以去和你大哥谈,按比例付给你佣金,作为我的专属顾问。”
至此,袁倚农明白了月儿的用意。说到底,她仍旧是为了帮他。
萍水相逢,一个姑娘都可以仗义至此,愿意倾囊相助,他这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男人不过遇到了些许的挫折便这般自暴自弃。
热泪在袁倚农的眼圈里逛荡着,最终,被他咽进了肚子里。
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太不像话。
月儿起身,缓缓下楼,众商户早已经等得不耐烦,几个小保安实在是快要顶不住了。
月儿一抬手,众人的嘈杂渐熄,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诸位,我已经见过袁经理了,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和我讲了,没有大家说得那么严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诸位不必太过担心,欠大家的钱,袁经理是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这话听起来好听,却显得过分冠冕堂皇,商户们不见到钱自然不能罢休,月儿继续道:“你们若真是不放心,咱今晚谁都别睡了,就地分钱,如何?”
众人也怕夜长梦多,自己的钱揣在别人的兜里,一分钟都不能安生,纷纷叫好。
月儿拗不过,叫司机回家取来了韩江雪今日拎回来的箱子,拿出账簿来,当着众人的面,将营业款分发下去了。
拿到了钱,大家心里也多少有了些安慰,只是经过这么一闹,众人对于这商场的安全性有了质疑。商户们仨一伙俩一对地暗自嘀咕着接下来还要不要和袁倚农继续合作下去,甚至有当场表了态,明儿就搬出这商场的。
袁倚农慢慢悠悠从商场走了出来,听见这话,刚萌生出的一点勇气便又生生磨没了。
月儿一步向前,挡在了袁倚农的前面。清了清嗓子,众人也算敬重月儿,都闭上了嘴,听她说话。
“诸位想想,我也是商户,咱们投进去的装潢钱,如今回本了么?倘若这时候放弃了‘喀秋莎’,还得再寻门户,租金,装潢,都是成本。”
月儿顿了顿,“诸位,我也是商户,是这个百货公司里最大的商户。我特别能够理解诸位的心情。如果你们实在不是不放心,我们下个月就不集中收银,各商户自己收着钱,按比例给袁经理管理费和租金,你们看怎么样?”
月儿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做生意,最重要的无外乎钱。钱揣在自己的兜里,再安心不过了。
“开门做生意也好,做人也罢,谁没碰到过个磕磕绊绊呢?”月儿的语气柔了下来,倒多了几许循循善诱的意味,“袁经理遇到难事了,咱们帮上一把。有钱大家赚,和和气气的再生财,不好么?”
月儿疲惫的笑意一直挂到人群散去,灯火阑珊。她揉了揉自己的小脸,肌肉都跟着紧绷僵硬了。
煤气路灯在大雪之中忽明忽暗,冷风吹过,透过毛呢大衣的缝吹进月儿的脖领中,冷得她一个寒颤。
忙活了一晚上的她才发觉自己竟然急出了一身冷汗。
路灯上的光晕昏黄,规律排列,又无限拉长各自的影子。长街的尽头处有红光忽明忽暗,月儿眯着眼望去,是人倚着汽车在抽烟。
烟气氤氲,大雪迷蒙,他孤零零地在街头,她茕茕孑立于巷尾,彼此遥望,双眼中是说不出的安慰与爱恋。
韩江雪在等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等的,她全然不知。
见月儿望过来,韩江雪掐灭了烟,起身挥手,示意月儿过去。
月儿的脚步逐渐靠近,韩江雪解开了自己的斗篷迎了过来。
雪夜,没有明月,不见星辰,唯有彼此是对方的慰藉。
韩江雪将斗篷披在了月儿的肩头:“很好,果敢,仗义,我们月儿越来越厉害了。”
“原来你一直都在……”
韩江雪揽着月儿的肩:“我即便不在你眼前,也一直注视着你。”
四下寂静无人,月儿被他的温暖呵护着,也悄咪咪地大了胆子起来,一双小手从斗篷里伸了出来,环过韩江雪的腰。
低语呢喃,娇俏地撒娇:“抱。”
韩江雪被这尾音娇柔却有千回百转的一声震得周身都泛起了酥麻,舌尖轻磨着后槽牙:“好。”
说罢,便俯身要将月儿拦腰抱起来。
然而昏暗的视线之下,韩江雪作为军人,本能的机警让他余光一瞥,便感知到了一个黑影冲了上来。
那黑影移动速度特别快,目标也明确不已,直接冲向了月儿。
突逢大变,没有足够的时间让韩江雪掏枪,他只能一把抱过月儿,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那突如其来的冲击。
一切都太过于突然,突然到月儿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位置变换之后,良久,定睛看去,才发觉韩江雪的身后,多了一个瞪着大眼睛,满脸怒气的姑娘。
一张脸脏兮兮的,两个麻花辫都快乱成了鸟窝。
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是那个男人帮女人挡了这一击。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么大的阵仗,竟然只是扔了一枚鸡蛋而已。
女孩呆愣几秒,见情势有变,转身就打算撒腿跑开,被韩江雪一把拽住后脖领,扯了回来。
在巨大的身形差距之下,那女孩知道是挣不脱束缚的,旋即要回头咬向韩江雪的腕子。
被韩江雪一把提了起来,四脚悬空,扑腾着,口中嘟嘟囔囔,仍是咒骂。
月儿走上前,看向这女孩:“你是谁?我和你有什么仇恨?”
那女孩别过脸去,一脸不屑:“我不与你这等女人说话!你就是有钱人的走狗!”
月儿一怔,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评价自己,心下也是恼火万分。可面对这样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小上好多,又因着营养不良瘦弱不堪的女孩,她还是压抑住心头的怒火,耐心的继续问了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女孩哼笑一声:“我怎么能认错人呢?报纸上见天儿登你的照片。就是你,天天把自己捯饬得跟个电影明星似的,不就是为了迎合有钱人的口味么?你敢说,你开这服装公司,不就是为了给那些有钱人服务的?”
月儿承认,她的服装公司的定位就是面向着社会名流,高端群体。确实,她们的钱更好赚,利润丰厚。可是这与他人何干呢?她又没有强买强卖,觉得贵完全可以选择不去买呀。
那女孩越说越激动:“你说你是什么新女性,引领女性走向独立自由,呸!你就是在领着一群吃喝不愁的女人做戏!”
女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登时便红了,瓮声瓮气地哽咽起来:“自由?你知道什么是真的自由么?因为你根本没失去过自由!我爹娘因为穷,卖掉了我十五岁的姐姐。她受不了侮辱,从窑子跑了出来,被老鸨抓回去,活活给打死了!可卖了姐姐的钱还不够我们一家活半年的,现在,他们又打起了我的主意,要让我给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