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钱全都被抢了,就别提买药了。更重要的是,还搭进去了这么一位无辜的路人。
车子继续南行,终于在天际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到达了滇南。
月儿带着满脸血痕的槃生,二人狼狈十足地打听到了土司府的位置。
月儿终于明白为什么大总统设宴,会邀请这么一位小小的土司府前去。土司府依山而建,举目望去,竟惊觉一直到目光所及的山那边,仍旧没有穷尽,皆是土司府的范围。
如此壮阔,定然手下人丁兴盛,兵卒众多。
难怪,能够保一方之安定。
正如老者所言,土司府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倘若没有玉牌,月儿连最起码的交流都成了障碍。
府邸门口的守卫在看到月儿手中的玉牌之后,先是短暂几秒的怔楞,随后便是大惊失色,而后赶忙回身跑进了府中,进去通报了。
月儿看着他巨大的反差,心中不禁疑惑起老者的身份来。如此一位汉人的老人家,对这土司府,竟如此重要?
果不其然,这块玉牌威力巨大,大到让老土司带着一众内臣匆匆赶到了府门口,亲自相迎。
在看到月儿的那一刹那,老土司的眼里是有着泪光的,他一把将月儿揽在了怀中,用月儿根本听不懂的语言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呢喃着什么。
这让月儿诚惶诚恐。
她不了解西南民族的民俗民风,但她大抵也能猜到,对方误会了。
终于在月儿快被勒得喘不上起来的时候,老土司放开了月儿,恰在此时,身后又有人匆匆赶来,月儿见之大喜,是木旦甲。
木旦甲远远便看见了月儿,一时间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脚步一滞,像个孩子似的,竟去揉了揉眼睛。定睛再望,果然是阔别已久的月儿。
木旦甲喜不自胜,冲过来便要抱住月儿,刚呼吸道新鲜空气的月儿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肯再被抱住了。在见到木旦甲的那一瞬间,月儿也不知从何而生的一腔委屈便溢满出来。
或许在她心底,早已经将木旦甲视为亲人了。
老土司对于儿子与这女孩的亲近颇有些意外,更是欣慰不已,用他们的语言说了句什么,木旦甲忙道:“她听不懂,还是说汉话吧。”
老土司点点头:“这应该是你二叔的女儿,你们能一见如故,真是太好了。”
月儿和木旦甲的下巴都要砸到脚背了:“啊?”
月儿终于明白大土司为何对于素昧平生的她如此热情了,忙解释道:“大土司您误会了,我与……我与手拿这玉牌的老人家萍水相逢,我不是他的女儿。”
大土司错愕之中或许是有着一点面子上挂不住,当即撂下了脸子,方才的热切烟消云散了。
月儿没有那玲珑琉璃的脆弱心,脸色如何,她不在乎的,她需要的是搬救兵,救人要紧。
她将与老者相识的经过细致地讲给大土司,她的话说得快,大土司未能理解之处,木旦甲便从旁翻译。
在说完了月儿与老者之后,木旦甲又将月儿夫妇在天津救过他的命之事说了出来。
至此,老土司才明白此刻面前狼狈虚弱的女子,对于他,对于这个土司府的真正意义。
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老土司突然单膝跪地,一只手放在胸前,低头道:“原来你是救过我弟弟和儿子的恩人,是土司府的恩人!”
月儿赶忙伸手去搀,对方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月儿这才明白当日木旦甲煞有介事地“负荆请罪”,原来是血液里流着的磊落与坦然。
月儿被热情迎进府中,她却并不在意对方的礼节与款待,甚至更为心焦。
她急着救人。
土司也看出了月儿的急切,宽慰道:“后黑山而已,不必担心。我会派人去接他们的,连人带箱子,都会还回来的。”
木旦甲也从旁解释:“后黑山也在我土司府的管辖范围内,他们看我父亲脸色过活,被扣押的,是我的二叔,他们不敢动他一个寒毛的。我二叔当时愿意做人质,估计是怕他们见了你漂亮,起了歹心,赶紧想法子送你走而已。”
月儿不解:“你二叔……怎么是汉人?”
“汉人?不不不,他……他可能就是长得白吧。在汉人的地方待得久了,像汉人罢了。”
从木旦甲那里,月儿得知那老者,是如今大土司的亲弟弟。兄弟二人从小便关系甚笃,奈何嫡庶有别。
大土司是庶出长子,弟弟虽然小,却是嫡出。
到了可以继承土司之位时,土司府内派系明晰,各有一方支持着两个年轻人。
这时作为嫡出子嗣的弟弟,却只留下一封书信,便连夜离开了土司府,离开了云南,去了中原。
他不希望兄弟二人为了这个土司位置打得头破血流,他也不希望因此将土司府搞得乌烟瘴气。
如此一走,便是几十年。
月儿不知这一切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年离家出走的弟弟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归恋故土的途中,便偶遇了月儿。
二人萍水相逢,彼此各救了对方一条命。
当月儿看着被接回来的老者时,月儿觉得,他一定是老天派来的。
木旦甲对于月儿的到来,近乎于一个孩子盼到了年关处的新年礼物一般,兴奋得都坐不住椅子了。土司府直接就过起了大年,烹羊宰牛自不在话下,木旦甲不错眼珠地缠着月儿身边。
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真好,真好……”
天津一别,他以为今生都不会再见了。
宴席之上,土司大人几度提酒,敬这位救命恩人。月儿喝酒倒是爽快,可却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真正救过木旦甲的,是她的丈夫,东北军少帅,韩江雪。
老者以前看戒痕猜测过月儿已婚,又听闻她千里迢迢来找木旦甲,以为这是木旦甲这小子欠的情债。如今听说人家有了丈夫,竟然不是来讨情债的,便突然觉得无趣极了。
老顽童一般,自己喝酒找乐去了。
老者平安归来,一箱子金子也完璧归赵,月儿在宴席之上说出了自己此行前来的真正目的,买药。
一听西药,宴席之上的所有人,包括方还言笑晏晏的老土司都愣住了。
如今军阀割据,战火不断,西南虽偏安一隅,纷争不甚多,但也知道这西药的紧缺程度。
他们临近滇缅公路,是第一手能够截到货源的地方,可这东西进了手,万没有流出去的道理。
一来是自己用得着,二来此地有西药的名声传出去,这份安稳必然被打破了。
宴席间的众人七嘴八舌地争论了起来,气氛一时间转圜,月儿是感知得到的。所有人都说起了月儿听不懂的民族语言。
什么话才需要背人说,可想而知。
此刻的月儿梳洗完毕,已然恢复了往日里从容优雅的气度,她轻盈起身,走到宴席中央,手执一杯酒,敬向了土司大人。
“土司大人,月儿冒昧逾矩,且是高攀了。自认为与木旦甲也算是过命的挚友,所以唤土司大人一声伯父,不知是不是乱了规矩?”
月儿姿态放得极低,老土司听来更是不好意思了,忙道:“你是土司府的救命恩人,何来坏了规矩这一说?”
月儿颔首低眉:“我再解释一次,不是我救了令郎,是我的丈夫,救了他。”
月儿眸光流转,一时间,作为明老板,作为少帅夫人的气场又回归了。
“我的丈夫,是一位留学西洋的医学生,从洋人那里学来了治病救人的本领。也正是因为他有了这本领,方能救木旦甲一命。”
言语之间,月儿把韩江雪捧了出来,让老土司信任,并且尊重这位他并未见过的东北军少帅,才是双方促成最终合作的基础。
“对此,我作为一个女人,能够嫁给这么一位有救死扶伤,功德无量的男人,我是无比自豪的。但即便我自诩有些能力与气度,仍旧无法比拟我丈夫的胸襟与视野。我问过他,学了这么多年医,放弃了,不可惜么?他告诉我,他回国,是救治更多的人的。”
月儿顿了顿,颔首调整了情绪。
“土司大人,这次来滇南,我亲眼看见了您治理下的土司府井然有序,滇南人幸福安定的生活。但我也经历了山匪,几度生死。无论是西南还是东北,百姓的日子都是一样过的。就希望少打仗,多太平,没人扰着的安安稳稳日子。我丈夫此行出兵剿匪,其实就是想给东北人民一个好日子过 ……我相信,您视滇南人为自己的孩子,一定能理解这种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