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以为他记起了什么,他摆出温淡的笑,似乎酝酿了许久,问候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朋友。“你最近好吗,有什么打算?”
“近来得了闲暇,四处走走,或许在这里待上一阵子。”想起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我失了神。
“那也好。江南风日与北地迥异,又逢年节,当是很热闹的。”
“是么。”我茫然。
“翛翛……姑娘。”他垂下眸去又抬眸看我,不紧不慢道,“若是暂未想好合宜的去处,不如先到舍下叙旧,让望春做个东道,略尽地主之谊。”
他目光坦荡,进退有度,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我稍放了心,昨夜不过一场幻梦,醉酒的人说的话能信得么。
“多谢。”我掏出了一锭金子做定金。
他看了一眼未回绝。移开了目光,专心吃着碗里的粥。
我与他甫进焦府大门,就迎上来回踱步的九叔。
“大少爷——!”
九叔见到焦望春身旁的人就打住了话头,神色复杂,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忧虑。戒备倒是全然不见了。“翛姑娘。”
我对他点头致意。
于是,我在客房住下,单独的一个院落。
年节里,大家都忙起来了,外头时常吵吵嚷嚷的,独我一个闲人,躲个清静。
我无至亲,亦无朋友,在我眼里节都是人多团聚的日子,与我无甚关系。
一路走来,焦府下人三五一群,聚在一起吃酒,赌钱,嬉闹,随性了很多,全然不似平时的样子。
远远地就看见焦望春立在门口,步下台阶,将我让进屋里。
他设了筵席招呼我坐下,我便在对面坐了。
“我还以为天冷你不来了。”他笑得温文,没有怨怪。
我原不打算来的,别人的团圆,我不便掺和。但在听到丫鬟的对话后,突然生了点可怜的负疚感。
他先是自己掩袖饮了一杯酒,又倒了一杯递给我。
我尝了一口,微微皱眉,“这是什么?”像是药酒。
“屠苏酒。元日习俗,祛病驱邪的。”他认真解释道,唇边笑意隐约,催促道,“一定得喝完才行。”
喝毕屠苏酒,我看看左右,又望了他。
这样的冷清与想象中的不符。
他瞧出来我的疑惑,“大伯今日有事来不了,九叔被宥宥吵着带他出去玩儿,知秋他……大约是不想来的。”
“没有其他人……?”
“嗯。只有你和我。”焦望春歉然道,“对不起,本想让你度过一个热闹喜庆的人间佳节,却……”
我愣了愣,只是道,“我不习惯人多。”
“嗯。”
“就当我没问。”我躲过他投来的视线,生硬道。
“没关系的。”
“时间过去太久了。娘亲去时我尚年幼,记不得她的样貌了。所幸我为父亲画过一张像……”他说得云淡风轻,嘴角的笑却敛住了,眼神放空,继而从容地用公筷为我布菜。“初遇那时我刚守完孝。”
我不禁愕然,然而最终没有说话。
“尝尝看,不知你喜不喜欢,若是吃不惯直接同我说。不必客气的,虽然我也知道你不会同我客气。”他笑了一下,温和包容如煦煦春风。
我看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别开眼,我继续吃饭。
不知何时,我面前的盘子里多了很多大虾,蒜蓉清蒸的皆有。
我筷子一顿,视线倏地移动至自己筷间正夹着的——一只油光光红彤彤的虾。
“尚可入口而已。”我不自在道。
他点点头,将剩下的放在盘子里。“我不爱吃。”
我觑他一眼,他垂下眸。
一室只剩下咀嚼和落筷声。
吃完出来透气,前院里,九叔和宥宥在放鞭炮爆竹。
鞭炮毕毕剥剥地响起来,红色的团子也蹦蹦跳跳,拍着手欢呼,高兴得不得了。
拍了一半,看见了来人,朝着焦望春噔噔噔跑过来。
他正准备抱起宥宥,却见他的小侄儿拐了个弯,直奔红衣女子而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我警惕地低头看去,身体微僵。我自知性格冷淡无趣,不招小孩喜欢,是以有些诧异。
“姐姐。”宥宥仰头甜甜一笑,小手揪着衣角,期盼地看着我,奶声奶气,“你也要玩吗?”
我看了一眼他,没有拒绝。
接过九叔手里的火折子,点燃爆仗引线,退开几步。
宥宥捂着耳朵跑开去躲在焦望春身后,却探出头来,眼睛紧紧地盯着这边,听见炸响就欢快地咯咯直笑。
我随手放了几根爆仗,一时间鞭炮爆竹声响声不绝,与远处的遥相呼应,空气中散发着幽微的火药香。
又放了一个,引线燃毕,红色纸筒霎时一飞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