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清江县城这么久,唐仲还是第一回 踏上河道,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不多时,篷船离开清江县城外的宽阔水域,两岸河滩渐渐蜕变成起伏的山丘,水流也逐渐湍急起来。
“我们这是要去哪?”
“到了自然便知!”
水流滚滚,两岸的山势越发陡峭,篷船也越来越颠簸。
唐仲不安地抓着座下的横木,只觉得江面犹如翻滚的沸水。而自己就是正在上下翻滚的汤圆。
人在紧张情绪下,往往会觉得时间过得缓慢,此刻坐在乌篷渔船里的唐仲便是如此。
又过了许久,在转入一条分支水道后,小船逆流而上,终于在一处野渡停下。
唐仲感觉这趟航程,应足足有个把时辰。但下船登岸后抬头一看,日头竟仍未行至当空。
他的目光缓缓下落,依次扫过四周高耸的群峰,这才看清楚,自己正置身于一片山高林密的峡谷之中。
“到地方了吗?”
“到了自然便知!”
老头还是这句话,唐仲却越发紧张。
神神秘秘的,该不会上了贼船吧?
但事已至此,不继续跟下去,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回去要走水路,他全然不会划船。
再说那位陈表叔,只怕今天下午就要来城门口找他了。
老头子动作利索,说话间已经快步走上近乎垂直的羊肠小路。唐仲手脚并用,赶紧跟上去。
约摸行了一炷香的功夫,曲折蜿蜒的山路尽头,终于出现了人烟。
没想到,在这处交通极为不便的峡谷中,居然还藏着一处村寨。
真有些世外桃源的意味。
“九爷!”
“回来了,九爷!”
两个汉子匆匆从村寨里出来,跟他们打照面时,都向老头子点头致意。
看不出来,还是个有身份的人物。
不过看这些人的样子,长得都挺和善,不像是什么水匪山贼,唐仲的心境也渐渐平复下来。
眼前的村寨看上去与别处并没什么不同,砖木结构的房子依山而建,谷中水汽充沛,家家屋顶上都生了不少青蕨。
就是空气里的味道有些不同,像是带着些海边的咸腥。
前面一户人家门口,摆了个巨大的磨盘,一老一少两妇人正忙着推磨磨豆浆,旁边的男人却只顾着倚在门上打瞌睡,全然不用帮忙。
当真是好命啊!
唐仲不由得羡慕了一把这位仁兄至高无上的家庭地位。
再环顾村中其他人家,似乎干活的大多是女人,偶尔有一两个男人走过。但都跟寨子门口遇到的两人一般,皆是行色匆匆。
男人们的衣着跟老头一样,也用绑带捆扎着袖口和裤腿,看着比寻常的农人干练许多。
唐仲只当是渔村里的另类穿衣习惯,也没多想,跟着老头进到一处房间。
“随便坐……”
老头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唐仲立即在方桌边捡了条板凳坐下。
屋中的陈设,和一般农户家里差不多,只是墙头挂着的镰刀等农具不甚光亮,像是已经许久不曾使用。
赶路多时,唐仲的喉头早就成了起壳的旱地,见老头端了一碗茶水过来,他起身连连称谢,把茶碗接到手里大口牛饮。
老头子一路又是撑船又是爬山,此刻竟丝毫不气喘,依旧是平静的语气:“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底细吗?现在不妨告诉你,这个村子没有名字,甚至连县里都不知道。”
唐仲捧碗的手一滞,还来不及发问,只听见老头子对他说出了更加骇人的话。
“因为我们避世而居,贩运私盐。”
唐仲被呛得一口茶水喷出老远。
娘欸!这可不兴说啊!
“你们,你们不是打渔的吗?”
老头子不置可否:“上半夜撒网,下半夜运盐,凌晨捕鱼。”
难怪河边的渔夫,还有村寨里的好些男人,都大白天犯困!
唐仲被吓得不轻,要知道贩卖私盐罪责不小,若是被官府抓住,可是要直接下狱的,开不得玩笑!
短暂的惊诧之后,唐仲才想起,眼下最该担心的,是自己的处境!
他抚住额头,用近乎幽怨的语气,道:“你跟我说这些干啥呀!”
从古至今,哪个私盐贩子不是藏着掖着的,这位九爷倒好,把自己的家底跟他露了个明明白白。
心里揣着对方的秘密,他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清江县城吗?
“我单九行走江湖,从来都是信义为先。齐家早年对我有恩,你既是齐家人的朋友,便是单某的座上宾,自然应该坦诚相待。齐家信得过你,我自然也信得过!”
单九爷说得耿直,一派走南闯北的洒脱劲儿,倒显得唐仲小家子气了。
既是如此,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把自己城门卫的身份如实相告,又将陈元宝逼他就范的始末说了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