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夏的故事(5)
她眉头有点皱:“小蔓有时也挺怪,一时兴起就会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甚至到阴阳交界的混沌地带。那时找他可难如登天。而平时,他也挺忙,不如说喜欢忙,休假时也总加班,不过只要在阴间,我们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找到他。爸,孝厘伯伯,您二位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子然道:“我们捡到了他的日记本,在公园里。”
“他的?”高片芸惊讶地挑了一下眉,“小蔓作事一向有条有理,怎么会把自己的东西忘了?”
孝厘缓缓道:“两个晚上亦未见他来寻过。”
“这么长时间?他应该在工作,”高片芸肯定地道,“他忙完工作后才会想到自己的事。”
又谈了几句,告辞,散去。
起风了。
孝厘起身,站在窗前,银髯飘洒。
书房内,书桌上,摆着那本日记:
“Summer·M S”
夏·蔓莳
那个鬼叫俞夏。
真诚、有一点点忧郁的俞夏,普遍不过,简单不过。
在夏天,蔓草和莳萝,极有生命力。
日记又翻过一页——
汤肖远和我,从事截然不同,可以说完全相反的工作。
——他来阳间,制造一些意外,令人丧生。对,人们讹言称“无常”或“索命鬼”的即是。
“忙完了?”他指指白小四,问。
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看沈诗:“你呢?”
他神色有点不对劲,恍惚了一下:“还没有……”闪了闪身,示意我看他身后。
“111床”,女孩熟睡中,一张恬静而秀丽的面庞。
“她?”
汤肖远深深吸了口气,突然道:“兄弟,帮帮我——”话未说完,忽然那女子睡梦里轻轻呓语一声,汤肖远已飞快抽身奔到她床前!
我一怔。
然后已经看清他的眼神,并读懂他目光中依依不舍的感觉了。
但他还要完成任务:工作。
——撕心裂肺的痛!
我知道这种感觉:弃之不去舍之不能,进退两难的心情。
他想让她幸福,他无法带来幸福。
——他才刚刚工作了一年,根本不可能心如止水完成这种困难的事。
我,站起来,慢慢走到他身旁,问:“最后的期限?”
他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今晨两点,三十分钟之内。”
我道:“你不甘心?”
“嗯。”
“好,我不拦你,等到时候让她自己埋怨你。”我轻松地说。
“——你知道些什么!她想毕业,想环游世界,想在时装界大展才华;她想和我去卢浮宫看画,想和我去威尼斯乘游艇,想和我到青藏高原住蒙古包;她还想……我不忍心,明白吗?那是她的理想,她的追求,我怎么能现在就——”他抬头望我,“小蔓,我要做游魂!我要尽全力让她一生平安快乐!”
我心里叹叹气,破坏秩序还是坚持它,我们没有选择权:“详细说说你的任务?”
“她曾有才女之称,后来家道中落误入歧途,吸毒、贩毒、出卖肉体,她坚信有一天会攒够钱出去旅行,可是现在……”
——这女子在真实世界里作童话的梦。
我曾经无可奈何过,他也要如此么?
没办法了?游魂?游魂会日夜受追捕,她也不会快乐。
——就不能两全其美么
看汤肖远轻轻拂着她的发丝,实在不忍心——“肖远,她知道你的身份?她不计较?”
“这…”汤肖远嗫嚅了一下,“不…我不敢让她知道…但我们说过要生死相守——”
“你要瞒她多久?你可能与她结合吗?当她知道这一切时,她会高兴还是更加痛苦?”
汤肖远一怔。
“肖远,当年我也做过着选择,你总该尊重她的意愿,但不能让她难过——这样,紧急时刻有宽限期,这是宽限期么?“
“不是,但宽限期过后又能如何?”
“听着,你可以申请两人一起转世!”
汤肖远双眼放光:“当真”
“我作担保。”
其实我也无太大把握,但是这毕竟也是办法,至少是一步缓棋,以后再四处跑跑,我想应该可以。
“好……那样真是太好了,我俩可在宽限期提出申请,小蔓,我怎么没想到……”汤肖远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可一下子又消沉,“万一她不同意——那是以后的事!小蔓,宽限期间是因为最后期限出错,紧急状态才有的,怎样弄到宽限期?”
我还未回答,已听见微弱然而好听的声音:“阿远……阿远……”
——她、醒、了!
我拍拍汤肖远的肩,改用鬼的感应语言:“你现在就可以问问她,愿意一个人活着么?”
“我……想……想……”听完汤肖远话中有话半是假设半是真实的问题,她疲倦地眨了眨眼睛,“……不管怎样……阿远……我觉得,还是离不开你……”
汤肖远的感应传来:“你听到了?!”
“嗯,”
“下一步该怎么办?她是否可以大难不死?”
“是这样,但别忘记,要发生‘意外’而未死。”
“小蔓,我不懂,而且我只会带来死亡……”
“放心,别忘了我的能力。”我笑了笑,“下面,听我的。”
——已凌晨一点五十八分。
“肖远,待会儿医生会来查房,用不用给她注射?”
汤肖远点点头:“本来应该在那个时候,注射一针过期药品,然后……”
我的心“咚”地一下,那种预感……沈诗不是大难不死吗?对,我知道该怎么做,看一下床号就知道了!
“肖远,给117床上女孩作一下催眠,你的‘她’也一样。”
“你……不能害别的人……”
走廊里响起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我隐了形。
“皮下注射……”医生看了看手中的单子,径直走向117床,沈诗。
——我本来的任务是叫住医生,纠正医生的错误,让111床接受注射;汤肖远的任务是保证111床注射了过期药品。
但是现在,得改!
针头在沈诗臂上刺了进去,一针管药液缓缓推进,涓滴不剩。
医生离开了,护士也离去,嘴里聊着:“这病房怎么这么冷,暖气不是坏了吧……”
汤肖远喃喃地道:“你真……行。”
我们都是鬼,我隐形时干了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
——没错,医生注射的是沈诗那只胳膊,但药液全流进我的手臂。
人间药品对鬼没什么作用,我张开手掌,掌心一汪水。
“小蔓……太棒了!这个意外实在……”
“棒什么,你可要快点写申请。”我淡淡笑道。
回过头看沈诗,眉心死气已散。
“我的任务结束了,先走一步,不打扰你们喽,再会!”
(——以上内容记于腊月廿七晚,像个故事。)
4、四、继续到结束
日记本在子然处保管了,因为又过一天,仍未见俞夏踪迹,子然实在是好奇,极想知道以后的事,于是又翻着挑着,看下去。
庚辰·十二·廿八雪
昨天记下沈诗、白小四和汤肖远还有那个“她”之后,发现我似乎有点写作“天才”,哈,日记上的东西,随心所欲,信笔挥就,似乎比人工雕琢的好看些。从阳间回来,早上发现案头又有任务,于是又去阳间……廿七那日平平常常,过去了。
但今晚还是忍不住不想当时发生的事。因为汤肖远已写好了申请,我给他作了份保证书。现在,我不明白一件事:如果按照正常程序来说,我不救沈诗,医生注视错误,“她”可以不死,也就是——以沈诗的生命换她的生命?
……
庚辰·十二·廿九雪·雪未停
这雪断断续续,下了好久了。
感觉雪花儿若有若无的重量,放眼望玉雕冰砌的世界。
今天是除夕,今年农历没有三十儿,一般来说,此时暴死的人相对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