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归(33)
“你弟弟怎么了?”
他喝一口可乐,眉头纠结在一起:“能不能换成酒?啤酒也行。”
她不说话,直直看着他,他心里发毛,闷闷地说:“可乐就可乐,你别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
她回神,勉强一笑:“你弟弟失踪了?”
他点头,又摇头:“我跟我弟弟虽然是双胞胎,但性格大不相同,我比较不受管束,在学校就是典型的那种问题学生,你知道的吧?就是搞小团体,没事就跟别的学校的学生来点摩擦,躲在卫生间里抽烟,不穿校服......但是我弟弟他跟我截然相反,他非常安静,爱看书,爱学习,在学校是老师最爱的三好学生,成绩拔尖,各种比赛都能拿到不错的名次,爸妈尤其宠爱他,对他有求必应,对我呢?则是恨铁不成钢,打骂不管用,最后索性彻底放弃了我。”
她静静听着。
“可是他们的放弃没能让我改邪归正,我的叛逆反而愈演愈烈,最后差点闹到被学校开除,不过老师念在我弟弟的面子上,对作为哥哥的同班同学的我网开一面,我才撑到初中毕业。那一年的暑假,爸妈为了奖励弟弟考进本市最好高中的重点班,特意安排了去D市的旅行,顺便把我也带了过去。但是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妈妈忽然发烧,不能出行,爸爸便留在酒店照顾她,我就跟弟弟两个人去酒店外不远处的海滩,然后……”
她屏住呼吸,他停下,原本阳光的脸上神情变得阴郁,好半天才声音略哑地继续回忆。
“他跟我说他在书上看到D市有个地方特别好玩,叫我陪他一起去,我被说动了心,就同意了。我们上了公车,中间几度辗转,还换乘了两三次,终于下车了。我们一边走一边问路,可始终没能到他口中的那个地方,只能盲目地沿路走着。天慢慢转黑,我们都有点害怕,打算原路返回,可是奔波了半天,我们又饿又累,走着走着都有点摸不清路的感觉,他一直靠路边走着,不知怎么地居然身体一歪跌了下去。”
他顿了顿,不无悲伤地说:“有那么几秒钟,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等我回过神,我只看到他惊恐的脸飞快往下坠去,坠入黑暗,最后只剩一片没有边际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茫茫荒原。”
他的眼中泪水翻涌,声音半是哽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接下来十几个小时的,父母报了警,第二天凌晨警察找到了我,妈妈问我弟弟去哪了,我太害怕了,手脚完全不听使唤,只能用手指指着望不到尽头的旷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妈妈当时就晕倒了,当地警方派人下去搜救,可是一个月过去,始终杳无音讯,警察不得不宣布弟弟已经死亡。妈妈闹过哭过,回到C市以后无数次又返回D市寻找,都没有结果,最后只能忍痛接受失去儿子的现实。”
闷痛感袭来,夏辛春不期然联想起在W市受尽折磨的日子,感觉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大石头,压得她无法呼吸。
他一口喝完剩下的可乐,抿抿嘴:“回家以后,父母同时忽略我,尤其妈妈,整个暑假没有跟我说一句话,没有看我一眼。我无数次地想,如果当时没有答应弟弟,那么一切就不会发生。后来我努力改变自己,戒掉所有恶习,认真学习,终于考上H大,爸妈对我的态度不像最初那么冷淡了,所以我天真地想,一切都会过去的。可是今天早上,我跟他们打电话,因为意见不合争了几句,妈妈竟然说,如果当年跌下去死掉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弟弟就好了。”
夏辛春看着他垂下去的脑袋和肩膀,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而更让她惶恐的是,一个不安的念头在心底悄然升起,强烈到让她想瑟缩。
她等着心中的异样感过去,努力扯出一个微笑:“齐昀,不要一直内疚责怪自己,你弟弟......他是自己不小心跌下去的,跟你无关。”
他双肩微微抖动,过了很久,才恢复平静。之后两个人各自陷入缄默,谁也没再开口,直到周远行下楼。
齐昀先回到现实之中,他站起来,没跟周远行打招呼,朝夏辛春递出手机,只看着她:“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希望我们以后能做朋友,能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语气颇有几丝挑衅的味道,周远行蹙眉,倒没阻止夏辛春接下来输入手机号和姓名的动作。
齐昀恢复之前略带傻气的笑容跟夏辛春道再见,她回应的微笑却是木然的。齐昀走后,周远行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没好气地捏捏夏辛春的脸:“当着我的面对着别人发呆,还给人留号码,是不是皮痒了?”
她避开他的手,扯起嘴角笑了一下:“他只是个孩子,没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
☆、5-3
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夏辛春着实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自从知道她在C市以后,郑海成并没有像夏兰一样,对女儿表现出失而复得的喜悦感情,对她总是冷冷淡淡的,见了面只维持最基本的寒暄,就算谈话,也只是劝她不要在酒吧久留,早点去哥哥公司工作,其他问题,一概不会触及,更别说主动给她打电话了。
她抚着胸口按下接听键,父亲沙哑的声音立刻清晰地传了过来。
“别一天到晚在酒吧待着,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多了对你没有好处,你哥今天没上班,去他家里玩玩,有什么事多跟他沟通,多听听他的意见,他毕竟是你哥,总比外面那些不正经的人强。”
夏辛春来不及说话,电话就被挂断了。她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唯有苦笑。
郑辛远住的小区离原谅酒吧不算太远,乘公交车三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小区罕见地没有闹市中的那份喧嚣,交通便利,绿化良好,环境也算清新,除了东面几栋独立别墅外,其余全部规划成两室两厅、面积一百平米左右的套间,十分适合喜爱都市生活又需要高质量睡眠的年轻人居住。
来这里之前,夏辛春拨打过好几次哥哥的电话,都没有人接,她担心他有什么事,或者干脆生病了在家没人照顾,便照着父亲给的地址赶过来。
郑辛远住在顶楼,乘电梯上去,门刚刚开启,一个捂着嘴、双眼泛红的年轻女子冲了进来。女子发梢凌乱,漂亮的面孔上未施粉黛,穿着九分牛仔裤和帆布鞋,上身的明黄色吊带衫很是吸人眼球,锁骨处隐约有一枚吻痕若隐若现,低头啜泣的模样很难不让人起联想。
夏辛春不打算多管闲事,那女子显然也并不在意自己的失态,腰背笔直地站着,从头至尾没有看她一眼。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夏辛春转身走进左边走廊,一眼看到哥哥正准备关门,忙出声叫住他。
郑辛远一怔,回头看到她,略微惊讶:“辛春?”
夏辛春同样惊讶,倒不是因为他皱巴巴的睡衣和乱糟糟的头发,而是他一脸倦容,下巴上布满青色胡茬,眼睛充满血丝,完全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再走近一点,一股酒味扑鼻而来,她不禁皱眉。重逢以来,哥哥在她面前一直是一副谦谦君子打扮,衣着整齐,斯文俊秀的面孔打理地清爽干净,从没这么颓废过,她不知道原来他也会宿醉。
郑辛远注意到她皱眉的动作,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推开门笑了:“怎么突然过来了?进来吧。”
夏辛春依言换好拖鞋进门,郑辛远先打开客厅窗户,浓烈的酒味顿时被风吹散不少。
“不好意思,昨晚公司聚餐,喝地多了点,通通风就好了。怎么来我这里了?早知道我去接你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主卧,夏辛春没有跟进去:“原来你也喝酒啊,我还以为你滴酒不沾呢。地址是爸爸给我的,他担心你一个人寂寞,叫我来找你,打你电话,你一直不接,我担心你有什么事,就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