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控(55)
或许是白天在休息室的记忆尤为深刻,被工作强行按压下去的心绪波动,蛰伏到夜里悉数重新袭来。
深夜里,纪霖深又做了噩梦。
梦里面父亲很早就离开了,他在那片棚户区里,被称作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世间解决纠纷的方式有很多,还只会使用武力。他用石子打那些叫嚷的孩子,他们就用更多的石子回击他。
他被砸得头上都是血,回到家门口,正好看到从工厂做工回来的母亲。
他没有说是为什么,但从母亲痛楚的眼神里,他知道她猜到了。
但母亲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安慰他,更没有说什么对不起他之类的愧疚之语。只是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回了家。
只是从此那天起,纪母便开始白天在流水线上做工,晚上熬夜自学园艺。
他每天从早上睁眼到晚上闭眼,一定能看到母亲已经起床的身影。
就这么熬过了两年,有一天纪母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给富人家当花匠,终于带着他离开了那个地方。
他们住上了楼房,他进了公立学校,有了一荤一素,有了冬暖夏凉。
虽然只是拥挤的旧城区,虽然只是普通的学校,虽然不算是珍馐佳肴。
但是日子在一点一点地好起来。
每天早晨醒来,阳光和母亲都在,让他无比憧憬着未来。
他清楚他的生活都是母亲给的,他也发誓一定要让母亲好过。
所以他勤奋刻苦,所以他心无旁骛,他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
他一定会出人头地的,会让母亲住进大房子,去全世界周游,享尽所有她前半生没有享受到的锦衣玉食。
但某一天,在他面前那条目的地明确的笔直柏油路突然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那边有芳草鲜美,有落英缤纷,是他十几年的生命里从未体验到的草长莺飞。
于是他经不住诱惑,开了小差。
也因为他一时的不安分,导致了母亲的悲剧。
梦里紧随而来的是混乱烦扰的嘈杂一片,有刺耳的鸣笛声,有尖锐的呼喊声,有野猫的嘶叫声,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
但那样纷乱的画面却是黑白的。
那个院子,那条路,那些树,那些草,都是黑白的。
只有院子里的蔷薇花,还有地面上的鲜血,是有颜色的......
!!!
纪霖深猛地惊坐起来,撑着床沿大口喘着气。平息了一阵后神志逐渐恢复,这才发现背脊已经汗湿了。
他索性脱掉了上衣,掀开被子下床,去客厅倒了杯凉水,走到落地窗前拉开了窗帘。
从这个角度能够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外面是最繁华的市中心,交错的高架桥上依旧有川流不息的车灯闪烁,像是流水线上的一条光带,永不停息,永无止境。
永远都有人在路上,在奔波,在忙碌。
曾经他也是其中一员。
现在或许,温蔷是其中一员。
蓦地想到这个名字,纪霖深握着水杯的手心收紧,指腹压在了透明的玻璃杯壁。
视线依旧盯着远处明灭闪烁的光带,思绪随着光圈一圈一圈扩散。
对于温蔷现在的处境,他应该是乐见其成的。
她就像那朵蔷薇花一样,落入了泥土里。BaN
而他应该悠闲自在地站在高地,隔岸观火。
但是现在,内心的矛盾却像翻江倒海的洪水,无时无刻不在企图吞噬他。
一方面他恨她,恨她和那些朋友将他的尊严全部打碎踩在脚底下,他更恨她间接导致了母亲一辈子的伤痛,将他们拼尽全部努力才过上的生活全部毁于一旦
另一方面,那个如蔷薇花瓣一样的笑颜又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从交错的篱笆墙后第一眼见到她起,他便沦陷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出来过。
但是,理智没有一秒不在提醒他,他对她的迷恋,是造成母亲祸患的根源。
他不能轻易原谅她,因为他不能原谅自己。
——
温蔷踏出云鼎酒店休息室的时候,外面正好一阵风扑面而来,将她鬓边的碎发吹落了下来。
她重新将头发撩到耳后,同时浅浅舒了一口气。
但胸膛中的郁结依旧没有消散半分。
从今天决定来找纪霖深起,她便做好了所有的打算。现在面对这样的结果,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轻松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
纪霖深扔下她一个人走出去的那一刻,她紧绷的神经下意识松弛了片刻。但想到父亲的债务问题依旧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压力又如同灭顶的乌云般压了下来,让她喘不过气。
走出酒店时,晴空朗日,光芒万丈。
前方宽阔笔直的柏油马路被照得一片光明,没有一条岔路,但通向的未来却好似被蒙上了一层雾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