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季雪落云飞(45)
他说,“她没有多么好,可是我就是忘不掉。”
她一直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她一直都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在他的心里头,一直都在,她没有办法替代。
那一种被排斥的空虚,让人觉得绝望。
像是在冰冷的水里,向上看不见边际,向下找不到界限,混混沌沌的无涯的寒冷,一点一点的,渗透到心里面去。
第一次看见封凌宇,似乎是在四月里。
英伦的四月,总是有蔚蓝的天色,明媚的阳光,清晨的时候会有薄淡的雾气,像是轻盈的白纱,在碧绿的草地上轻轻的飘摆。
她那个时候,已经出国一年,彼岸温和的天气,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慢慢的让人忘记一些东西,又沉溺于什么东西。
她那个时候出国是在学习艺术,她的家里是大企业,又没有兄弟,父亲的意思是叫她学习工商或者金融,以后好打理家业,可是也没有强迫。
她知道自己是托了姐姐的福气,姐姐喜欢唱歌,可是父亲总是不同意,后来姐姐死了,父亲才觉得后悔,所以不会逼她。
刚到英国去,语言习惯和生活习惯都没有办法适应,她年轻的时候太叛逆,不肯认真学习,英语的底子打的并不好,日常对话起来都是十分的吃力,所以要付出比别人更多一倍的努力,有时半夜三更还要泡在图书馆里,实在是累得很了,就站在图书馆二层小楼上,静静的看见外面花园里天蓝色的堇花和雏菊,还有大丛大丛的蔷薇,小小的重瓣的花朵,在荆棘丛里开得无比烂漫。
她留学的那一所学校是在城市的边上,历史十分的悠久,有很多十七八世纪的老房子,有着高高的尖顶,参差的结构,小小的窗子鳞次栉比,门口那里总是接出一条宽宽的走廊,走廊上一排的大理石柱子,有的通体洁白,明光如雪,有的上面雕刻着小小的天使,有着肥嘟嘟的小小手脚和漂亮的羽毛,盘旋着绕在回廊的顶上,像是一小朵一小朵的云。
她记得学校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湖,湖边上有石凳,也有树木,秋天的时候湖水是蔚蓝色,眼睛一样的蓝色,看得多了,有的时候就像是有了魔力。常常有学生过来坐一坐,淡黄的叶子轻轻的飘落下来,刷拉拉的响,可是又分外的宁静。
湖边有一个小教堂,每一个周末都会在那里做礼拜,很多的学生都会去,她没有宗教信仰,不过有时候没有事情,也会过去看一看。教堂的历史很悠久,有着带有高高尖顶的钟楼和斑驳的五色彩窗,有时候能够看见穿着红色法袍的牧师和黑色法袍的修女,有的时候她还跟学校里的女孩子去做义工,都穿着洁白的长袍,跳来跳去的咕咕笑着,就像是洁白的小鸽子。
她觉得很开心,以前的一些阴霾也不知不觉的消散掉,而且她的语言也突飞猛进,跟外国的同学也能说笑在一起,她还记得有一个法国的小伙子,生的金发碧眼,鼻梁挺直,就像古希腊的雕塑一样漂亮,他说,“容,你是标准的东方美人。”
她说,“谢谢。”
可是她不喜欢那个浪漫的法国小伙子,玫瑰花跟舞会的攻势都没有用,有一个国内一起出去的女同学问她,“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容嫣笑了一笑,想一想说,“我受不了他身上的汗毛。”
这所学校里中国人很少,偶尔遇见的黄皮肤黑头发,仔细看一看面貌,倒是韩国人和日本人居多。那个时候她在学校里也算是个活跃分子,那几年正是北京申奥成功,所以就她就挑头办了一个汉语社团,居然有很多人有兴趣,一群人就在一栋旧楼的顶层驻扎下来,每个月都会有两次活动。
学校里面的中国同学本来就不多,有的还要到餐馆里面刷盘子赚学费,根本就没有时间,容嫣又在兴头上,便弄得很辛苦,有一次她在学校里走过,忽然遇见一个东方面孔的男生,高高的个子,宽宽的额头,眉骨生的朗阔,她冲过去就问,“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这是在充满异国风情的校园里,她说的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还带着一点点的北京味儿,那个男生明显的怔了一怔,点点头,说,“是。”
那个男生,就是封凌宇。
第 46 章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封凌宇,时候太久,又或者是太突然,细节都有些朦朦胧胧的,只记得那一天是在傍晚,一轮太阳挂在天边,漫天的云霞烧得像是一盆火,很快的,就散开去了。
这样也算是认识,第二天他就被拖去做了汉语教师,说是教师,其实也没有多么专业,大学里有专门的课程,没有人一字一画的从汉字学起,他们在一起说是鉴赏还差不多,唐诗宋词,还有五四时候的新诗,离开祖国久了,说不到中国话,心里面就发空,所以虽然老外说中文的时候,像熨衣板一样平平的舌头发出来的音节很让人难以忍受,可是每个月两次的集会,慢慢的,让人觉得有所期待。
他看起来对中国古代的文化知识了解的不少,可是他学的分明是经济,听说在国内的时候学的是工科,她问他,他说,“我女朋友学的是中文。”
淡淡的回答,没有什么其他,可是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点点空,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空落落的。
这样子,跟封凌宇也算是熟悉,有时候在路上遇见,会说上几句话,然后就分开,他不是爱说话的人,她总是觉得他很忧郁,那一种忧郁就像是空气,包围着他,明明看不见,也摸不到,可是,就是给人那样的感觉。
只有一次,她站在一群的外国同学中间,各种肤色的都有,他坐在离她稍远的一把椅子上,听她在那里念一首诗。
那一天她念的是郑愁予的《错误》,这首诗的音节其实有一点点的晦涩,外国人似乎更喜欢戴望舒的《雨巷》。
她轻声的念,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那是在上午的时候,初升的太阳倾斜着照进屋子里来,窗台上放着一瓶花,她已经忘记那是什么花,或者是天蓝色的鸢尾,或者是酒红色的雏菊,又或者是洁白的风信子,他坐在窗台底下,半边脸孔沐浴在阳光里,阳光很温柔,他望着她,表情也很温柔,眼睛里面的温柔,在那一个瞬间里,似乎能够让人心惊。
她忽然觉得紧张,没有来由的紧张,脸像是红了,又仿佛没有红,她不知道那满满的充盈在心脏里的是什么,又或者她知道那是什么,可是她不敢说。
她对他念,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闱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人都散了之后,她走过去问他,“我读的好不好?”
他点头,说,“好啊。”
她问,“真的?”
他说,“真的。”
后来她就开始慢慢的注意他,有意识的接近他,时间的万事都是如此,不怕艰难,只怕有心。她知道他不喜欢吃西餐,有时候去街上的中国餐馆吃饭,也记得给他带几个素菜包子。她知道他喜欢在图书馆的老楼看书,便也跟过去,在那高大的一排又一排的书架间,看着他的鼻梁上架起一副眼镜,认真的翻看一本泛黄古旧的书卷,有时候拿一本书下来,甚至会有飘腾的灰尘,飞舞在阳光间,像是许许多多的金粉。
他们之间似乎是近了一点,这个学校里毕竟同胞太少,再怎么样也算得上是朋友,可是那不是她想要的,她总觉得她跟他之间有距离,她总是希望有一个契机,能够把他们两个拉近一点点。后来终于有一次,她要搬家,就理直气壮的找了他去,他帮她搬家,然后她顺理成章的邀请他留下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