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季雪落云飞(33)

黑色的办公桌，桌子上有一台电脑，旁边放着一打的病例，文件，还是几本书，都放得整整齐齐的。

她走过去，看一看，最上面的一本是《急救知识手册》，很薄很粗糙的小本子，都已经发黄泛旧了，可是每一页还都是整整齐齐的，没有一页折旧。她翻了一翻，看见在溺水的那一条下面，用鲜红的笔画着线，看来看得很认真。

她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就觉得有点累，又有点困，不由得就打起了盹。

迷迷糊糊的，似乎是睡着，又似乎是醒着，忽然一磕，头往下面一沉，便醒了。

门外开始有人声，还有小铁车滚过去的声音，有人推开了门，江守宁一边摘口罩一边走进来，看见她愣了一愣，说，“你怎么来了。”

清扬站起来，问他，“你饿不饿，我给你送饭来。”

他好像是笑了，点点头，“饿了，也挺累的。”

他的头上都是汗，头发愈发显得黑，在一边洗手，洗得很认真，连手上的皮肤都洗的发了白，她把饭盒打开，放在桌子上，告诉他，“是小笼包子，还有鸭汤，天气热了，鸡汤怕是会上火。”

他喝了一口，笑一笑，“挺鲜的。”

她坐在一边，看着他慢慢的吃着饭，汤喝光了，就给他续上一碗，他一边吃饭一边跟她说闲话，说，“今天临下班的时候送来一个车祸的孩子，经过抢救，情况已经控制住了。”

清扬点头，“那就好。”

他微微笑了一下，轻声的说，“其实我今天特别的害怕，特别特别的害怕，那个孩子被送过来的时候，伤得十分严重，他的妈妈一直都在急诊室外边哭-我特别怕那个孩子治不好--真的-”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便伸出手来，拍一拍他的手背。

他忽然有一点出神，轻声说，“我有时候感觉到医学的无力，有时候又觉得这个世界太残忍，你不知道哪一天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意外，你不知道哪一个意外会对你的生活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叹了一口气，“我真的是不想再看见死亡。”

碗里面的汤已经冷了，清扬替他换了一碗，他慢慢的喝完，说，“好了。”清扬站起来，想要给他倒一杯水，可是他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因为是在晚上，她已经换了衣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T恤衫，胸前有一只小小的狗熊，抱着一只大大的球，她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香味，很淡很淡的味道，可是却让人的心里觉得分外的安心，她的腰肢纤细而绵软，他环抱着她，轻轻的吻在她的唇上。

他的唇很轻，也很软，因为是刚刚做过手术的缘故，身上还有消毒药水的味道，他从来没有这样的吻过她，这样缠绵的吻，不是火，而是水，温温的水，一度一度的上升着温度，慢慢的，慢慢的，就要让人沉迷了一样。

秋渐渐的深了，清扬在这个季度里又加重了担子，负责公司新一批产品的宣传，每日里忙得不可开交，闲暇里听见严素衣过来扯八卦，很多都是关于容嫣，她这个人一贯都是牙坚齿厉的，又是个爆竹的脾气，呼噜呼噜的喝水，又说，“到底是大小姐，脾气未免也忒大了点，虽然有一点艺术细胞，可是又不见得就懂得公司的宣传运作的，真真要气青人的肠子——不就是有钱——难得那个姓封的帅哥怎么瞧得上她？”

声音大了些，隔壁格子间里的孙怡萌神秘兮兮的探头过来，接口说，“还说呢，就是忍不得——你们难道没有听说？那两个正在闹别扭呢。”

两个人都是一怔，严素衣先问，“为什么？”

孙怡萌撇嘴，“谁知道——公司里制度严，这些个事情都是偷偷传的——要我看，还不是那个人受不了容大小姐的脾气。”

叶清扬有一点怔怔的，摇了摇头，“不是，”顿了一顿又说，“其实我觉得容小姐不像是那样的人，她发脾气还是因为心里面难过的——”

素衣笑，“那是你运气好，碰上她的心情好，现在，可是真的够人喝一壶的。”说着摇摇头，叹气，“我还得继续接受教育。”走了。

中午的时间过得总是很快，清扬上午的时候做了一个策划案，这个时候在作最后的修改，拿着鼠标指指点点，却又总是觉得不怎么满意，一整套的幻灯片看下来，找不到一个亮点，心中也是空落落的，她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去倒水。

杯子是有一段时间里极其流行的那种唐山骨瓷，胎骨轻薄，纹理匀亭，几粒决明子和菊花在里面载沉载浮，清扬喝了一口，是淡淡的苦味，就像是记忆中的那一种味道一样。

清扬还记得，记得上大一的时候上火，又赶上了几天微机课，眼睛总是酸涩疼痛，觉得累，还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只是对着封凌宇——那一句话说得真好，叫做恃宠生娇。

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从小就是那个样子，他那样的人，淡淡的，并不多话，总是微微的笑着，可是只要是站在那里，凝定的看着你，是极其有包容力的男子。

她的早餐里，除了牛奶和面包，又多了一杯菊花和决明子冲泡的茶水，有一次她还在里面喝到了蜂蜜的味道。

清扬叹了一口气，嘴里也觉得越发的苦，干脆倒掉在水池里，又对着镜子谨慎的理一理头发。

所谓天长地久有时尽，从此箫郎是路人，或许并非是刻意的想起，正如并不能刻意的遗忘，可是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一种东西，只是因为在一起的时间，在一起的时间里，一起的欢笑，一起的泪水，一起的点点滴滴里，有很多很多的东西，不能随风而逝，而是在日光的曝晒之下蒸发，升华，成为心底的点点伤口，一旦触及，痛不可仰。

第 34 章

清扬下了班在路上，便在北太平庄那一边下了车，走到路边的“金凤呈祥”里买了几块点心，又顺道拐到超市里，买了一块猪肝，菠菜，还有细米。

正是下班的时间，这一座城市都是这样，每到这个时候就堵得水泄不通，一辆公交车过去，又一辆公交车过去，都挤得像是巨大的沙丁鱼罐头，出租车也都是满载，清扬在站台下面等了好大一会，塑料袋子的细带勒得手疼，她低下头来换一换手，忽然听见有人按喇叭。

那样多的车，那样多的人，人来人往的车站站台上，清扬惊愕的看见封凌宇，那一辆银灰色的凯迪拉克慢慢，慢慢的泊过来，他摇下车窗来，淡淡的向她摆手，“回家吗？我送你过去。”

清扬本来不想叫他送，可是这里人多拥挤，又正好有一辆387要进站，长长的车身摆出老远，司机在那里不耐烦的摁喇叭，又有等车的人发出不满的声音，也容不得她犹豫，当下上了车。

高架桥上在堵，一直都在堵，远远的看见一条汽车的长龙，没来由的便觉得心里面的烦躁，清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幸好车子里面有音乐的声音，遮挡了丝丝缕缕的不安，她别过脸去看着车窗外头，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支歌曲，是这一支歌曲，回忆的潮水翻卷着无边的浪头，漫过纷繁的世事，再一次毫不留情的把两个人包围起来。

“泪洒长天，

不问月是圆缺，

梦里婵娟，

心有难全，

让你苦恋，

不负高处寒烟，

今宵惜别，

怎奈他日相见，

他日眷恋，

爱也缠绵，

恨也疲倦，

历历痴情成怨”

历历痴情成怨——很久很久以后，清扬想起这一句歌词来，都觉得心有戚戚。

因为写的太好。

这一首歌是《香帅传奇》的片尾曲，并不怎么出名，甚至在网上完整的歌词版本都搜寻不到，可是清扬就是喜欢，总是拉着封凌宇一起听，甚至还把那个电视剧下载下来，重新又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花痴，“快看快看我的秋倌，多么的帅，看那个小薄嘴唇，简直就是perf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