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季雪落云飞(12)

她没有流泪，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他面前总是流不出泪来，哪怕再苦，再痛，再难，她的泪，再也不会流给他看。

第 12 章

清扬睡得不好，一直都在做梦，梦里依稀年少，仿佛是西安炎热的夏天，日光白淡而炽热，炙烤在路面上，窗外是高大的梧桐树，手掌大的叶子密密实实，不透一丝气，有蝉声粲粲，一声一声，声嘶力竭，叫得人头痛欲裂。

第一天到学校里报到，也是这样炎热的天气，九月的西安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节，封凌宇扛着箱子，大汗淋漓的帮她送到六楼去，里面却已经有人在，眼睛大大的东北姑娘，住在她的下铺，有意无意的，扫一眼他，又扫一眼她。

后来熟稔了，白颖才笑，“上学第一天来我就想，这是有这样的事啊，男朋友亲自来送上学的。”

清扬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喜滋滋的，笑她，“你少见多怪。”

其实他们两个真的算是幸福的，那个时候手机还不普及，宿舍里的磁卡电话又太贵，周末到话吧里去，到处都是倾诉衷肠的异地鸳鸯，东南西北的各地方言，叽叽呱呱的都在说着爱，每当到这个时候，清扬都会小小心的抿起嘴来，毕竟两个人都考上了一所大学，能够长相厮守，就真的真的很幸福了。

那个时候小，谈了一次恋爱就以为天长地久，一心一意，而其实也不知道恋爱应该怎么谈，只不过是一起打水，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却已经觉得比高中的时候要好得上了天。上晚自习的时候她拿着书包给他占座位，他拿着塑料杯子出去打水，他看他的书，她做她的题，阶梯教室里面座位很多，最讨厌的就是上自习时候唧唧咯咯说话的情侣。他们总是紧紧的挨着，紧紧的挨着也不说话，有时候学习累了，她就趴在桌子上，看着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黑黑的头发，他的挺直的鼻梁。

总是看总是看，可是总是不厌倦。

她最爱吃回民食堂里的牛肉丸，那种牛肉丸的风味很独特，好像是放了特别多的胡椒粉在里面，很麻，有一点点的辣，回味起来的时候嘴巴里面凉凉的，像是有风吹过去，他总是吃不惯，却总是给她打。清扬记得那一条队伍总是排的很长，他和她站在一起，书包背在背上，他们沉默无语的扣着双手，慢慢的在人群中向前走。

那个时候在学校里，没有钱，其实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可是到底是年轻，胃口也好，吃什么都是津津有味，学校里的食堂常年都是那几道菜，不管有几道菜都是一个味儿，实在是吃的腻歪了，就跑到后面那一条老街上吃小吃，西安别的都罢了，就是小吃多，价钱也便宜，羊肉泡馍，粉汤羊血，胡辣汤，油泼面，菜豆腐，擀面皮，肉夹馍，臊子面，都是三五块钱的东西，偶尔去吃一次肯德基，十块钱一个的汉堡，都觉得奢侈。

那个时候她觉多，真的是多，总是想要睡觉，早上的闹钟上到七点钟，睡眼惺忪的调到七点十五，然后再调到七点半，却还只是赖着不愿意起来，直到躺无可躺，才匆匆忙忙的梳洗，跑到楼下去，校园里面学生都赶去上课，哄哄嚷嚷的就像是赶集，封凌宇已经急得跺脚，拉着她一路狂奔到阶梯教室，他的课在六楼，却记得递给她准备好的早餐，几张切片，一包牛奶，或者是学校门口的煎饼果子，豆沙馅饼，有的时候还有一根香蕉。

他总是说她懒，她也不跟他争，只是嘻嘻一笑，“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坐家——坐在家里看电视，所以你要赚很多很多的钱，以后才可以养我。”

他温柔的拥着她，“好啊，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买很大很大的房子，里面有很大很大的落地窗子，每天下午你都煲一锅浓浓的汤，坐在沙发上等我回来。”

他一直都相信，她也相信，她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勤俭持家，相夫教子的那一种，在强手如林的大学校园里，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很上进的人，喜欢研究菜谱，服饰，会缝大大的抱枕和有着十八世纪英伦风情的小花边的那一种桌布，擅长用疙瘩溜球的毛线织长长的围脖，最喜欢逛的店面是爱家，每当看见样板房的时候都会兴高采烈。

大一那一年的圣诞节，他们两个一起跑到街上去，公交车上的人特别多，不知为什么里面居然没有开灯，黑压压的一片，男的女的挤在一起，都像是肉饼，他们站在过道里，旁边的座位上是一个男生抱着另外一个男生，清扬记得自己还三八兮兮的眯着近视眼看了很久，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感叹。下了车到大街上，人也特别的多，人们的手里拿着荧光棒，头上戴着圣诞帽，来回来去的走，简直就是身不由己，一波的人走过去，一波的人走过来，有的人丢了手套和帽子，有的人找不到同伴，在人群里面大呼小叫，还有的人居然丢掉了鞋，在同伴的掩护下，吃力的在地上来回的摸索。

清扬不知道他们在挤什么，要到哪里去，可是似乎只是这样子的挤着才有味道，才快乐，人那么多，就像是海一样，她生怕跟他走散掉，可是他的手一直牵着她的，紧紧的攥着，攥得很疼。

路旁的商场巨大的橱窗映出明晃晃的灯光，那圣诞树太巨大，几乎都要顶天立地了一样，无数的铃铛跟小小的盒子挂在上面，他们两个在底下照相，可是照相的人太多，不一会就给挤到一边去，外面在放烟火，他们又挤出去看，巨大的花朵升起在天空里，大家都在欢呼，他们也欢呼，蹦蹦跳跳的在人群里，只是懵懵懂懂的高兴。

大二的时候宿舍里出去唱歌，她们宿舍七个人，已经有了五个家属，十二个男生女生包了一间房，说说唱唱的，几乎翻了天。

真是快乐啊，那样明亮的快乐，大屏幕上的片子哗啦啦的翻过去，KTV里有计分装置，每个人都可着嗓子喊，嗓门越高得的分数越高，男生一个比一个兴奋，清扬偏心，觉得还是封凌宇唱得最好，就算是跑调也跑得好听，山路十八弯一样，韵味无穷。

她记得自己也唱了一首歌，是在宿舍里面同学的撺掇之下，她准备了好久的一首歌，是梁咏琪的《中意他》，歌词实在得不像话，“半夜三更还在讲电话，谁也没勇气说出那句话，喜欢他的安静不多话，现在却怪他怎么那么傻，挂掉了电话，拨乱了头发，我们的世界已没有时差，防备已放假，幸福在挣扎，屏住呼吸告诉他我是多么的中意他没有害怕，每次约会，心中总会有火花，梦见一幅画，有我和他，微笑的我，穿着长长的白纱--”

她觉得那都是自己的话，自己的心里话，可是说不出来，大家给她打拍子，她悄悄的转过脸去看他，他的脸红红的，昏暗的灯光在面颊那里留下一个温柔的弧线，眼睛里像是有两簇小小的火苗，出神的望着屏幕，歌词就像是小小的花朵，随着旋律的流淌，一朵一朵的次第开放，那是紫蓝色的花，又变成小小的火，烧到她的脸上去，她接着唱□的部分，“嗒嗒嘀嗒中意他中意他，他的步伐，让我的世界，起了大变化，嗒嗒嘀嗒中意他中意他，幻想一个家，为他生一个胖娃娃”

女孩子们“嗷”的一声，一起大笑起来，拼命地摇着手里的铁皮铃，阿宝在那里嚷着什么，清扬也觉得自己的脸红红的像是要烧起来，放下话筒来，悄悄的坐到他的身边去，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握住她的手。

在一片歌声与笑声的喧嚣里，他对她无声的微笑，那暗淡的屋子里，似乎只有他的眼睛里那一点点光芒，就像是那一夜的天上，那样璀璨的星子，粼粼的都落进来了一样。

那是清扬长到那么大，作出的最最大胆的事情。有时候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太傻太傻，可是毕竟那个时候年轻，就算是傻，也不难堪，只是觉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