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发生粉尘爆炸,他们都得死。
李春生看着程昆杰,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眼睛涌着巨大的悲恸,眼眶渐渐红了,声音微微发抖:“小杰!”
程昆杰年龄小,性格活泼,单纯善良,在队里是团宠一般的存在,大家都很喜欢他,有事没事就招招他逗逗他,就连食堂李姨都想把他拐回家当自己儿子。
不是没经历过队友牺牲,但他们从来没想过,没有小团宠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剧烈的燃烧声中,程昆杰再次嘶声大喊:“快跑!”
他虽然年轻,却从不惧怕死亡。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相依为命的妈妈。要是妈妈看到自己牺牲的消息,会难过也会哭的吧。
横梁上的火越烧越旺,他在心里默默说道,对不起啊,妈妈。
桑小玥和乔文已经陷入昏迷了,必须马上送出去,不然会死。
韩峥看了程昆杰一眼,没说话,带着李春生把乔文和桑小玥送了出去。
把乔文交给赵鸿福,韩峥转身冲进仓库。
李春生跟上去喊道:“队长!”
他做不到弃程昆杰的生命于不顾,也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韩峥进去送死。
李春生:“我去!”
韩峥转头看了他一眼:“滚开!”
李春生被吼了一声,不敢违抗命令,又担心程昆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扛起水枪帮韩峥开路。
韩峥原路返回,人当然要救,他自己的命也要保住。
置身巨大的火焰中间,他想起了夏时,从他跟她在一起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了,他承诺娶她为妻,照顾她一辈子。
承诺就要做到,再艰难都要做到。
光活着也不行,弃战友的性命于不顾,这样的男人,她不会喜欢。
他不允许她对她有一丁点的纠结和难过,他要给她一份最纯粹的爱情。
韩峥很快找到了程昆杰,横梁将他的消防服烧透了,腿上的肉已经被烧熟了,被困在横梁下痛苦地呻.吟着。
横梁太重,又着着火,韩峥咬着牙,忍受着手上的灼痛,拼命将横梁往上抬:“试试,能不能动。”
程昆杰抱着腿,从横梁下脱身。
韩峥松开手,“咣当--”一声,横梁砸在地板上。
韩峥架着程昆杰往外跑,身后的火越烧越大,又一道横梁砸落下来,落在一堆面粉的正中间。
“砰--”
夏时转头,看见一道巨大的火蘑菇从E区升了起来,爆炸声几乎把人的耳膜震掉。
热浪刮起的气流冲击险些将她冲倒。
郑鸣蹲在地上,绝望地看着爆炸的方向,崩溃大哭。
那是桑小玥和乔文被困的地方。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郑鸣没力气接通,整个人像是死了一样,夏时帮他接的电话,摁了免提放给他听。
“是桑小玥的家属吗,人已经被救出来了,正在准备送往急救中心。”
郑鸣似乎没反应过来,夏时推了他一下:“郑哥,玥姐得救了。”
郑鸣抓起手机,转身往120救护车的方向跑去。
乔叔的电话也响了,乔文也得救了。
乔叔扶着乔婶去了急救车。
夏时站在原地,他们都得救了,她的韩峥呢?
夏时转头往消防通讯车跑去,抓住一个通讯员就问:“消防员都没事吧,有人牺牲吗?”
通讯员被她抓得胳膊生疼,却也没有介意:“牺牲的没有,有三名消防员重伤,正在准备送去救治。”
通讯员看了看她:“你这么着急,是有家属是消防员吗?”
夏时看了一眼手上的戒指,声音变得温柔起来,像说着一句情话:“我老公在里面。”
她又转身往救护车跑去,看见躺在担架上的人是程昆杰。
他已经陷入了昏迷,腿上的肉被烧透了,露出一小截被血肉组织染成了黑红色的骨头。
夏时到处找了找,希望看到韩峥,又不希望看到。
“美女。”
转头看见熟悉的眉眼,夏时跑过去,一个医生正在帮他处理手上的伤。
“我没事。”为了让她放心,他对她笑了一下,“真没事。”
粉尘爆炸发生的时候,程昆杰把韩峥扑倒在了身下,用自己的背挡住了烈火和热浪的冲击。
他救了他,他也救了他。
韩峥一直被谢指导教育,说他替他们做得太多,总护着他们,像老母鸡护崽一样,什么都挡在最前面。
他们成长得很快,快到可以反过来保护他了。
韩峥垂眸看见夏时手上戴着的戒指,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喜欢吗?”
夏时点头,她像是不会说话了,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像所有的语言都变得无力起来。
最后,她抓起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摸了摸他手腕上的红绳:“戴好,保平安的。”
医生包扎好,韩峥抬手在夏时头发上揉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冲她笑了一下,转身往火灾现场跑去。
夏时在后面大喊:“韩峥,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那晚,他许的两个愿望,一个是娶她为妻,一个是关于景明的。
韩峥转过头,冲她挥了下手,像是应下了自己的承诺。
越往前,火光越亮,经历过好几场爆炸,火势到了最剧烈的时刻,两名医生抬着担架从韩峥身侧跑了过去。
担架上的消防员身上大面积烧伤,伤口上落了灰烬,看起来像一具焦黑的尸体。
韩峥往前跑去,模糊中,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少年的声音清朗带着点嘶哑,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勇气,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爱全部幻化成了一个字:“哥!”
韩峥转头,看见被拦在警戒线外的徐景明,握了下口袋里那只灰白色的毛绒小熊,抬起手冲他挥了一下,扬起唇角笑了。
因为面粉引起的粉尘爆炸,火势不幸蔓延到了仓库后面的金属制造厂,发生了剧烈的金属爆炸。
水灭不了金属火,只会越烧越大,全市的消防泡沫储备全被拉了过来,临市消防队也已经做好了援助准备。
大火连着爆炸,烧了一天一夜。
消防战士们用血肉之躯控制住了火势,化工厂没有被牵连,空气土壤和水源免于被污染的噩梦。
火场上空的黑云经久不散,期间不断有伤员从火场里抬出来,有些是熟悉的面孔,有些不认识。
夏时转头,看见被抬上担架架出来的肖小声。他的胳膊和腿受了伤,额头被烧出一片水泡,他的意识是清醒的,手上紧紧攥着半块橡皮。
夏时握住他的手:“没事了,到了医院就没事了。”
肖小声似乎已经痛得说出话了,只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嫂子。”
夏时紧紧握着肖小声的手:“赶紧好起来,同桌的女孩还在等你。”
知道他在想什么,夏时拿出手机,调出前置摄像头对着肖小声,给他看屏幕里的自己。
“额头这里不会留疤,脸蛋没伤到,依旧很帅。”夏时看着他,“超帅的。”
肖小声终于放心了,攥着橡皮的手更紧了。
担架被抬走,夏时接过同事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
缺乏睡眠让她看起来很憔悴,一直被火烤着,嘴唇干得掉了一层皮。
除了二十个小时前见过韩峥那一面,她再也没有看见过他。
一具尸体被抬了出来,从头到脚盖着白布,那人穿着消防服,胳膊从担架上垂了下来,手腕露出一截红绳。
跟她手上的一模一样。
她想起她亲手帮他戴上去的时候,他笑着说好看。
她想起他站在星空下对她说的话,他说他要娶她为妻,将来生一个或者两个孩子。
汹涌的痛感袭来,席卷着她的五脏六腑。
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是流不出眼泪的,夏时弯着腰干呕了几下,险些把自己的灵魂呕出来。
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她只有他了,只有他了。
要是他死了,她也就,死了。
片刻之后,她抬头,颤抖着手,一把掀开担架上的白布。
不是他。
她却更慌了。
四个小时后,大火彻底被扑灭,警戒线被撤走。夏时跑进去,看见迎面走过来的赵鸿福,跨过一块倒塌的焦木,抓住他问道:“韩峥呢?”
赵鸿福双手垂在身侧,痛苦地摇了下头:“队长被编进了总指挥临时组建的一支五人精英冲锋队,十个小时前就没跟我们在一起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