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陆阳随便拉了把椅子坐在庄恪跟前,双肘撑在膝盖之上,上半身前倾,动作自在:“我提前说声谢,谢谢你后面一段时间对陆晚的照顾。但如果她掉了一根头发,或者有半点不如意,我会告诉她一切。比如我养父的事,比如余奉声的事……到时候,你就等着陆晚给我递枪来杀/你吧。”
“你知道的,她做得到。”
庄恪静静地平视着祁陆阳:“你在威胁我?”
祁陆阳笑:“所以我成功了吗?”
答案已写在了庄恪脸上。但他还是坚持:“今天,没有谁赢。”
“我也不是来跟你论输赢的。”
祁陆阳当着人面点燃一支烟,堪堪压住快要爆发的戾气与杀意。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的私心,陆瑞年本可以不死,但不管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当下也只能先放放。
悠长的呼气带出一缕烟圈,祁陆阳起身:“除了陆晚,余奉声那边也‘拜托’你了。”
“至于我们俩之间的账,有机会再慢慢算。”
屋外的汽车引擎声越来越小,渐渐再也听不见了,庄恪还坐在会客室中央。想起那个叫陆一明的冤死鬼,募地,男人自嘲一笑:
“害死陆晚至亲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啊。”
*
第二天早上,陆晚强行放下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照常早起,来主楼配合那位姓朱的家庭医生给庄恪做检查。
庄恪的精神似乎不是很好,起床气有些重,检查过程中没之前配合,问他想吃什么也不说。因着酒会上的事,自知理亏的陆晚便耐着性子多问了几遍,还是没得到回答。
她在心里默念“他开工资他开工资”,然后把庄恪当做在儿科遇到的犟孩子,不再追着问,而是拿了点面包虫去保温箱前喂‘少爷’,想等这人自己转过弯来。
虽然书房空调开得不算高,但陆晚为了方便做事,只穿了件燕麦色兔绒针织上衣。细密柔软的材质衬得女孩肤白胜雪,尖细绒毛在阳光照射下几乎半透明,随着气流微微颤动,有一种毛乎乎的娇憨感。
陆晚偶尔弯下腰,伸手到箱子里碰一碰‘少爷’,有时候又高抬手臂,拿面包虫逗它。随着动作,她的衣服下摆稍微悬起,腰间便偶尔露出几寸白皙皮肤来,又很快被遮住。
凝神端详了会儿,庄恪收回目光,没来由地开口说道:“对不起。”
“啊?”陆晚疑惑地转过身来。她总觉得这人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庄恪沉默了几秒,这才解释道:“我今天心情不好。刚才……很抱歉。”
“没事。”
放下面包虫,陆晚擦干净手走过来把窗帘稍微拉开些,提议道:“庄先生,天气这么好,你到外面转转也许会开心点?”
其实是她自己想出去透透气。
庄恪再次答非所问。他说:“小陆护士,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眼睫低垂,眉头微微地皱着,很像懊悔,又像是在愤恨,脸上阴郁之色比之前更深。
满腹心事、自顾不暇的陆晚,根本没空深究他的异常情绪,只下意识问:“你以前什么样?”
问完她就后悔了。
以前的庄恪还能是什么样?当然是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样子。以他的外在条件,如果没有因为那场意外瘫痪,想拥有完美人生简直轻而易举。
见庄恪果然闭口不言,陆晚暗骂自己冒失粗心,说话不经大脑。
她想了想,走到男人跟前蹲下身,微微仰起的面庞上尽是诚恳:“庄先生,我以前……不,我哪怕半年前也不是现在的样子。没有人能永远不变。你应该朝前看。”
面对她这种发自内心的善意,庄恪连表达感谢的资格都没有。毕竟,令陆晚被迫产生改变的半年风波变幻就是他亲手造成的。
“小陆护士,我——”
就在陆晚歪着头等庄恪说完话的间隙,一大早就出去办事的龚叔敲门进了来。
看到屋内的状况,他面上露出些不知所起的喜色,随后站定,恭恭敬敬地说:“庄先生,南江余副院长的事情已经落实了,他今天下午就能回到家里去。”
龚叔又特意看了眼陆晚。
“余副院长?龚叔,你指的是……余奉声么?”
陆晚说完不可置信地看向庄恪。对方神色不愉,并不答话,倒是龚叔抢先开口:“是的。这件事是庄先生特意交代我去办的。”
自己捅出来的天大篓子,居然就这么被摆平了?
陆晚喜不自胜地站起身来,随后再次蹲下,真心实意地向庄恪感激道:“庄先生,虽然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个什么样。但现在的你真的是个好人,真的!”
她话音刚落,庄恪脸色就变了。男人一双眼睛死盯住陆晚的脸,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猛烈,就连肩膀都有些发起抖来。
“好人?谢谢?你在说谁?我吗?”
庄恪拿陆晚的话反问她,却不等女孩回答,突然伸出手箍住她纤细脆弱的脖子,往自己跟前拉,力气大到几乎指尖都要嵌进动脉里。
短暂的错愕后,陆晚开始拼了命挣扎,用尽全力想掰开庄恪掐住自己喉咙的手。奈何对方虽然腿上瘫痪,上身力量却仍是成年男子的量级,她根本就不是对手。陆晚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男人从来都是暴戾阴鸷又喜怒无常的。
好人?这个词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大幅缩短,庄恪将脸递到接近窒息的陆晚面前几公分,嘴唇微微翕动,露出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悲怆表情:“小陆护士……”
“你的眼光确实不怎么样。”
在陆晚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龚叔终于冲过来将庄恪拉了开。
半趴在地上,她剧烈而急促地咳嗽着,脸庞通红,眼眶湿润,脖子上的掐痕更是触目惊心。等缓和过来一些,陆晚抄起书桌上的一方端砚就要往庄恪头上砸。
龚叔慌忙拦住她:“陆小姐!庄先生不是故意的,他是个病人,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我刚刚差点死了,你没看见吗?是他要杀我!”陆晚死活不松开手上的砚台,喉咙都沙哑了。
就在这两人僵持之时,庄恪开口了。男人的语气无波无澜:“龚叔,你松手吧,就让她打死我。”
他说完定定地看向陆晚:“我活该。”
“你以为我不敢吗?”陆晚瞪着他,手扬得更高了些。
龚叔继续劝说:“庄先生才把你养父救了出来,你爷爷住院他也出了力。陆小姐,你得多想想他的好!他刚刚才帮了你!”
事实如此。
只听咚的一声,砚台从陆晚手里滑了下来,瞬间将木质地板砸出一个浅浅的凹陷,又滚落到一旁。
稍稍平复,陆晚走近几步,弯腰,在庄恪耳边低语:“我说过,别以为我好欺负。哪天逼急了给你推一针空气到血管里,你到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说完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却听见身后那个人道:“小陆护士,我会一直等着那一天。”
*
陆晚请了三天假。或者说,她自作主张地给自己放了三天假,没有踏进主楼一步。直到龚叔过来告诉她,某个迟到许久的人终于来了,正在主楼外等着。
陆晚没有急着过去,而是拿粉扑在气色不佳的脸上匀了一层白,又刷了点腮红,点了唇彩,最后换上件高领毛衫,刚好遮住了那几块还没消完全的掐痕。
主楼门口停了辆黑色轿车。陆晚一眼望见祁陆阳正单手插兜靠站在车前,姿势随意却好看。他对着这边笑,就像以前很多时候那样。
陆晚迎着这片星海走过去,也扯出个笑来:“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它都消了。”
“这么快?”
祁陆阳想拉开陆晚的领子看看,手却被人敏捷地一把拍了开。
“少动手动脚,我没必要骗你。”陆晚不想那些痕迹被祁陆阳看见,她也绝不会在这人面前卖惨,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
虽然掉几滴眼泪,兴许就可以换取一点主动,或者让对方心软,不要把她送回南江。
但陆晚不愿意。
祁陆阳似乎也没休息好,眼底血丝蔓延,可脸上的神情还是如往常一般,三分轻浮,三分散漫,四分漫不经心。
他说:“消就消了,我再印一个不就行了。这次你选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