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痣(27)
视线穿过杂乱的人群,陆晚看见陆瑞年直挺挺地躺在楼洞口最后几级台阶上,姿态僵硬,手里还握着根晾衣杆。
最开始,陆瑞年的这根晾衣杆是用来教训十来岁、狗都嫌的陆阳用的,小陆晚每每撞见,都要在旁边兴奋得直拍手,蹦蹦跳跳地说打得好,打得好;
后来两个孩子长大了,每当有蠢蠢欲动的男生来“骚扰”陆晚,陆瑞年就会拿上晾衣杆追下楼,打得他们抱头鼠窜。若是陆瑞年不在,就由陆阳接班,而他下手只会更加没轻重。很快,整条街的小年轻都知道78号那个漂亮的小晚晚不能招惹,谁去都是一顿棍棒烧肉,老的少的齐上阵,没人扛得住。
再后来,这根晾衣杆又打回了陆阳身上。
那天,陆晚本来是出门找阮佩玩的,走到半路下起雨来,她便折回家拿伞。透过半开的房门,她看见陆阳挺着脊背跪在屋子中央,任由陆瑞年用晾衣杆在背上抽打,一下又一下,却不动分毫。
“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在,再敢惦记我们家的宝贝,再敢招惹,我他妈就打断你的腿!”
爷爷的话陆晚听不太明白,她只看到陆阳在默不作声地挨打。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在旁边喝彩,陆晚跑过去紧紧抱住陆瑞年的腰,哭喊:“爷爷别打了,小叔叔最近没干坏事儿,我可以作证!真的!”
陆晚现在都记得陆瑞年的表情,无奈,悲凉,颓然……老人家将晾衣杆扔在地上,摇头无力地叹气:
“我的傻孙女啊——”
此时此刻,陆晚盯着躺在地上的陆瑞年,盯着那根晾衣杆,浑身都在抖;她狠狠拨开身边人,一步三绊地往爷爷身边冲。
明明爷孙两昨天还为多喝的一口酒吵到半宿,明明出门前老人家还中气十足地嘱咐她挑鱼的时候长点心,买大了吃不完,小菜也要选水灵的。
明明说好要一起过个年,一起烤糍粑,一起逛庙会,明明说好要给她放烟火,像小时候那样。
明明今天的风这么温柔。
*
迅速判断陆瑞年是突发性脑溢血,陆晚绕过县级医院,将昏迷中的老人立刻送往南江市人民医院。
医生直言,虽然送医及时,但老人家摔倒时磕到了后枕部,导致硬膜下血肿,身体条件也不适合手术,几相叠加,情况十分不乐观。
糟糕的还不止这些。
余奉声真的被举报了,已经被带走调查,但举报人却不是张丽欣——因为事情发生在昨天半夜,而且没要到钱的张丽欣是不可能把底牌丢掉的。
那个匿名举报者称,余奉声拿着药企回扣,仓促批准还未经过大量临床验证的新型医疗器械进院,并间接导致了两三起医疗事故……
其实这些状况本在余奉声的预料之中——每逢换届,互相角力的几方都会被对手挖出些见不得光的老底,借以攻击。不过是些证据链都不完整的谣言罢了。
最成问题的问题,出现涉及刑事案件的陆晚身上。
随着她和阮佩这桩案子在卫计委某官员的授意下被大肆报道,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余奉声作为陆晚的继父,以及案件进程中的斡旋者,自然脱不了干系。
被连夜带走的余奉声不知所踪,自顾不暇的姜蓝赶来送了几万块体己钱给女儿,临了只留下一句话:
“好乖乖,你爷爷他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不可避免,咱别勉强自己,也别太勉强他。懂吗?”
非要勉强的陆晚见陆瑞年已经被送进了ICU,调头就去找相熟的院领导,想帮爷爷联系神经外科那位号称全省第一刀的陈主任。
可惜余奉声当下的处境太过微妙敏感,曾笑眯眯地叫她“晚晚”的叔伯们如今全都换了嘴脸,以各种理由推脱,不愿出手帮忙。
一直待在特权羽翼庇护之下的陆晚,一直工作在特权环境之中的陆晚,今天终于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人走茶凉,什么叫举目无亲,什么叫无能为力。
这是每个普通人进到医院都曾深切体味过的感觉,再寻常不过。类似的事分分秒秒都在上演着,没谁有空多看那个在走廊上抱膝哭泣的无助女孩一眼。
大家忙着生不如死,忙着出生入死,忙着向死而生。
走投无路的陆晚,终于给祁陆阳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没接。借了个充电宝,她除了隔一会儿就拨出那串号,没有别的动作,安静地等待着半小时探视时间。
中午,VIP病房唯一一个和陆晚走得近些的小护士给她送了饭过来。
“最近院里风声紧得很,变动也大。听说是卫计委新上任的老大特别关注这边,很多事情不是他们不想帮,是不好帮。”女孩儿是个话痨,也不管对方听没听,自顾自在那儿讲了许多。
陆晚这才知道,自己不在医院的大半年发生了多少事——她前脚被抓,石明安就被调回了脊柱外科,并迅速拿到院里特批的指标,已经出国进修去了;夏天的时候,曾敏的儿子到底没等来稀缺的肾/源,好在,孩子走的时候没遭太大罪;因为得罪某个爱揩油的患者,葛薇差点丢了工作,勉强被上级保下来后她却主动辞职,听说是被帝都的开元医院挖走了……
陆晚听了个七七八八,心里好像搞懂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依旧什么都不明白。
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她只在听到“开元医院”四个字时顿了顿动作,旋即便恢复平静。等小护士走了,她不知第多少次拨出祁陆阳的号码。
嘟嘟嘟的忙音在耳畔回响着,始终无人接听。
此时的苏格兰贝德福德还是清晨,骑着马的祁陆阳领上十几条猎狐犬,正在陪祁元善打猎。
祁元善在这边有个度假屋,每年都会抽空来住上两个月,然后骑马,郊游,划船,打打野猪、赤麂和白唇鹿。以前眼神好的时候他也狩猎飞禽,近些年倒是碰得少了。
在祁元善带着狗群去前方查看刚射杀的猎物时,祁陆阳留在原地,跨坐于马上把玩着手里的猎/枪。
这是一把雕花英式猎/枪,年产量仅六把,有价无市。祁陆阳20岁生日那天,祁元善将这个作为礼物送给了他,并带着侄儿来到这片猎场。
“没有男人会不喜欢猎杀。”祁元善告诉第一次来的祁陆阳。
而此时,祁陆阳老练地端起枪,眯着眼瞄准几百米开外那个正用枪杆拨动猎物肚皮的中年男人;他盯住那人背影的眼神利如刀锋,冷而直接,蕴藏着原始的杀戮欲望。
随着食指虚晃一招做出套扣动扳机的假动作,祁陆阳嘴唇微张,轻轻地吐出个字来:
“砰!”
他回头,今天在场的第三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正一脸惊惶地看向这里。
扯扯缰绳,祁陆阳身下的黑马便听话地踱到了一个女孩面前。“看见什么了?”他问,嘴角还带着无所谓的笑。
这名女孩很年轻,身形瘦长纤细,姿态略有些瑟缩;在她平淡的五官中,那对黑漆漆的眼珠子像是对亮度不足的灯泡,沉静过度,显得驽钝而呆滞。
听到祁陆阳的问话,她很微妙地抿了抿唇,再才轻轻地摇头:“什么都没看见。”
“说谎。我瞄准的又不是你,怕个什么?”祁陆阳说完,不等她给任何反应,随口抛出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这名字谁取的?”
晨风沁凉,林雁池裹紧身上的外套,讷讷开口:“我妈妈。”
“她平时怎么叫你的?雁池?”
“池池。”
“池池……”轻声重复了一遍,祁陆阳看向东边缥缈的天际线,笑着感叹,“还真是个好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小调查:因为渣南是用空余时间兼职写文,所以连续日更很难保证质量。现在想在每周选一天作为休息日,以便于存稿理思路顺剧情。各位小天使觉得周几休息比较合适?
(不准回答都不合适233,本渣南不提供这个选项!!)
第22章 Chapter 22
祁陆阳第一次跟着祁元善去猎场时,带了条自己养的金毛寻回犬,它叫悟空。而很久很久以前,东寺街78号院里也有只土狗叫悟空。
土狗悟空是门房老大爷从乡下收来的,活泼亲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很喜欢它。陆晚初一那年在院门口被流窜的野狗追着咬,悟空及时奔过来把那条狗给撵跑了,自己却被对方啃了几个好血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