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23)
七月的天,纵使如此高温,却始终点燃不起她们的热情。
回到家里,一切好像和两个多月之前没什么两样。干净,整洁,但,比过去更安静了。若不是秦阿姨正在厨房做饭,开着抽油烟机,这里像是无人居住。秦阿姨见她们回来:“洗手吧,五分钟后能开饭。”
看样子贺建韬还没回来。自从贺建韬无意撞破她的秘密,她就停了侦探那边的工作。现在,她对贺建韬的动态掌握,可能还不如贺思齐多。
陆是之把贺思齐两个行李箱放回衣物间:“你今晚吃完饭,有空就整理一下衣服,干净的衣服挂起来,脏衣服分类洗干净。
秦阿姨捧着一盘红焖大虾从厨房里出来:“我帮她洗,你别操心。”
“你别什么都帮她做。”
贺思齐默默地去洗手,默默地坐在餐桌前,桌上已经摆放好四菜一汤,秦阿姨张罗:“还弄个青菜,你们先喝汤。你之前拿回来的虫草,我拿了一点煮了鸡汤。不知道贺生今晚回不回来吃饭?不过我也煮了他的。”
贺思齐拿起手机:“我打给我爸问问。”
陆是之交待秦阿姨:“这几天你就收拾一下客房,在这里住几天,陪陪贺思齐。”边交待,便觉得心累,总有那么多事情等着她操心,等着她善后。
“没问题的。”秦阿姨叫她,“先吃饭吧。”
陆是之尝了尝汤,觉得味道不够,起身去厨房里拿盐。突然觉得眼前一花,眩晕感强烈,她靠在冰箱前,勉强维持站立。
贺思齐察觉她的异样,叫她:“妈!”
但她一下子回答不了她,贺思齐冲过来:“妈!妈!”
她慢慢回过神,站稳:“我没事。”
贺思齐伸手去拉她的手,她感觉贺思齐的手冰得可怕,她一定被吓到了:“我没事。”见她依然神情紧绷,“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
秦阿姨拿着药油递给她,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没发热,也不凉。你没事吧?”
陆是之回到餐桌前坐下:“我没事,有可能最近血压有点低,小问题。”她给贺思齐装了一碗汤,“快吃饭。陪你吃完饭,我还要过去那边收拾出差的行李。”
“要送你去医院吗?”贺思齐用手抹了一把眼睛,“要打120吗?”
陆是之摇头:“不用。”
三人静静吃了晚餐,吃完饭,秦阿姨开始收拾碗筷。陆是之看看时间,已经快8点:“我走了。你有事给你爸打电话,别乱跑。”又交待秦阿姨,“秦阿姨,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先走了。”
秦阿姨应了一声,没有多问,贺思齐送她到玄关:“妈。”
陆是之弯身穿鞋,回头看她一眼:“说。”
“你必须要去出差吗?”
倒也不是必须,假如不接这个案件,不要这笔律师费的话,她对她点头:“这是工作。”
“你能不能不工作?”
她看着她:“不工作,钱哪里来?”
“我爸会赚钱的。”贺思齐看着她,“你太累了。”
“假如你爸也觉得累,也不想工作,怎么办?”
贺思齐语塞。
陆是之穿好鞋子,站直身:“等我出差回来,假如你还想过去那边,我再接你回来。关门吧,我走了。”
贺思齐却没有关门,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陆是之看着她,想让她不要和自己斗气,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没有时间和她僵持。但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贺思齐伸手抱住了她。
两人身高相仿,但贺思齐弯腰,把自己小小的脑袋缩在她肩膀上:“如果你在外面工作出事了,怎么办呢?”
陆是之说不清楚自己此刻内心的感受,千言万语,千头百绪,最后宽慰她:“我不会有事的。”
陆是之好久没抱贺思齐了。刚出生时那小小的蜷缩在她怀里的那一团,如今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这些年来,她有她作为母亲的严格和坚持,贺思齐有她的任性和叛逆,这样温暖的毫无距离的接触,真的好久没有过了。
陆是之的脑海里跑过一个画面,那是她和她母亲拥抱的画面。在她的童年回忆里,军人出身的父亲格外严厉,担任家庭主妇的母亲又显得特别软弱,家里不论大小事只要父亲一吭声,母亲就不敢说话。有很多时候,她觉得明明错的是父亲,但认错退让的却是母亲,她甚至因为这样一度非常不喜欢她的母亲,她承认,在她内心深处,她欣赏更强大的人。她们母女之间一直维持那样冷冷淡淡的关系,很少交心,而她和她的母亲第一次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次拥抱,是她出嫁那天。而那样的时刻,此后也不再有过。
她从不想成为像她母亲那样的女性,但当她成为她想象中那样的强大的妈妈,却发现,原来自己的女儿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这种类型的妈妈。也许,明明是在乎,明明是爱,但在表达爱和体会爱的时候,都失去了适当的分寸。
她用力揽紧那个靠在她肩膀上的小女孩:“等我回来吧。”
陆是之下到地下车库,去取车时看到相邻车位已经停了那辆熟悉的车。当年买下这里的房子时,贺建韬买了2个车位,一左一右,两人停车,从无出错。
她看着贺建韬从他的车子上下来,只有他一个,司机吴生不在。他穿着黑衬衫,不像是从饭局下来的样子,见了她,神情不明。
她做了个手势:“思齐在家里。”
贺建韬走近,看着她:“思齐说你出差?”
“上海。”
两人又无话可说。陆是之拿车钥匙开锁:“我先走了。”
她拉车门时,贺建韬问:“要不要找人送你?”
“不用了,我们有3个人,定了明天早上的机票。”想了想,“如果你没那么忙,这几天早点回家陪陪思齐。”
贺建韬没再说话,看着她上车,发动车子,缓缓驶离。
陆是之从倒后镜看镜子里那个越来越远的人影,直到转弯,那人已消失不见。
黄之蒙说过,人生没有停不下来的事情。以为自己很重要的人,其实也真没那么重要。即使现在甩手不干了,地球照样转,人来人往,丝毫不受影响。
确实是的。
今天下午,陈天广上一句让她安排时间,下一句就是假如时间安排不过来他再找人。事实上,无论专业领域内多么出色的人,只要稍一松懈,都可能随时被其他等待着被看见价值的人所取代。也许,不是当事人太需要她,而是她太需要通过当事人交予的案件来证明自己工作上的价值。
而那个真正需要她的小女孩,大概此刻还在家里闷闷不乐。至于那个她需要的男人,却和她离得越来越远。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还需要她。
第0019章
结束在上海三天的工作,陆是之下午五点钟才从机场出来。
到了停车场,随行的两位律师快速跟陆是之告别,各自散去取车。陆是之也很快找到自己的车子,把卷宗和行李放回后备箱,便回到驾驶座开了冷气。出差对她来说并非罕事,但天气闷热,人东奔西跑,更觉得累。上海一行,3天时间,扣除税费以及合作分成,最终到自己手里有3万多。从时间精力的投入和产出比例来说,也许这样的累应该是值得的,但——她不太确定自己现在是否那么迫切地需要这3万多,还是更需要一些别的。
她戴上耳机,拨通贺思齐的电话,便启动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
贺思齐接起,语气平静:“老妈。”离开的三天里,贺思齐找过她一次,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回复:“我很忙,等我回去再说。”她便再没有发信息过来。
陆是之目视前方:“我出机场了,我去接你还是怎么样?”
“现在我和老爸在文化馆。”
陆是之哦了一声,现在才五点出头,贺建韬竟然在陪贺思齐逛文化馆:“那我直接回去了,有事再联系。”她说出口,才意识到她说的是“有事再联系”,这句对当事人说惯的话,竟然不小心对女儿说出口了,她马上改口,“如果需要过来这边,给我打电话。”
“嗯。”
电话刚挂断,陈天广的电话又打了进来,问陆是之:“回到了?晚上安排一起吃饭?”大概他对于这次她们一行人的工作表现算得上是满意。
陆是之瞟了一眼时间:“另外两位律师都撤了,我们下次再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