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两天凌婳有一场下水戏,剧情是淳王妃的小侄女落了水,苏蔓菁主动跳水去救。
这场戏是场大群戏,配角加群演一共有三十来号人。
这时节是凛冬,何况云何地处北方,凌婳才下水,体感池水温度是极度寒凉。浸泡在那一池冰凉里,只觉得水不是流体,而是万根冰凉细密的针透过肤往深里刺入。
刺骨。
然因现场群众演员众多,状况频出,不是这个人动作多了,便是那个人慢了半拍。
因此凌婳下了三回水,这场戏仍然没有拍成。
第三次,凌婳从水里上来,通身如蒙了浓重寒雾,湿气浓重。
脚步踩在地面,也像是踩在棉花上的虚浮。
助理小方便立时摊了条大毛巾,先是将人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待扶着人到休息棚里坐下后,小方又利索捧过来杯红糖姜茶,端来送到凌婳手边。
捧着的杯壁被热水温烫熨帖,麻木的手指却感受不到任何的知觉。捧着杯,凌婳小口小口地将茶水喝了下去。
胃是微辣的熨帖,由内而外地散着,皮肤却是麻木的,感觉不到分毫的寒冷。
小方看了眼凌婳,没有说话,表情却渗出些焦虑。
项馥也在,她性格是直来直去的,转首看郑晓年,一语便挑明了,“郑导,天这么冷,今天这下水戏就不能再拍了。再拍下去凌婳非得生病不可。现在您急着赶进度让人一天下三次水,到时候人真病了进医院了,要延误多少进度,就不是您能赶得回来的了。”
郑晓年:“……”
目光从项馥面上扫了一眼,郑晓年道:“我说了我还要让小凌接着拍吗?”
反问句表截然相反的含义——这是否定的意思了。
项馥便一笑,只对着郑晓年不对着申宥:“还是郑导英明。”
“……前倨后恭。”郑晓年半真半假地怼了项馥一句,转头来对着凌婳道:“小凌啊,今天你就先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整休整。这场戏明天再说,不急。”
言及此,郑晓年也是稍皱了眉头。
影视城群演都是一个群演头子带一帮人,他从前找的都是固定几家,也很少出差错,更不存在今天这样协调不当屡屡NG的情况。
对着郑晓年,很勉强地,凌婳点了头表示听到。
然而此时池水寒凉的触感犹存,像无数根冰针刺在骨髓,头疼欲裂。郑晓年的话落在耳脉却便如带着重影,影影绰绰的,总显得不甚清明。
头很疼。
姜知晓也在,此时瞧着凌婳脸色,不免有些担忧,问道:“凌婳,你冷不冷?”
这一句话很短,凌婳听清楚了,摇了摇头:“……我热。”
姜知晓:“……”
如是想到了什么,姜知晓手往她额上一探:微微灼烫,是发烧了。
她便赶紧对着小方道:“你们车停哪儿了?赶紧让人开过来。”
影视城僻静处。
“喂……是林小姐吗?”
有人的声音轻轻地笑着,树影婆娑间可窥见那人的脸:俨然是《帝心》拍摄现场的群演头子。
而与电话那头的人低语了,他道:“您交待的事情,我都已经办妥了……您放心,保准滴水不漏。”
……
-
头晕欲裂,意识是沉沉浮浮的。
凌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车,又是怎么回的酒店。
只觉得脊背挨上床褥,人如同被抽走了筋骨,软绵绵不想动弹。
灯被关全了,室内便陷落在静寂的黑暗里面。
耳边响起小方的声音,熟悉而又模模糊糊:“……买退烧药。”
然后又是急促而连续的脚步声,又有人离开了。
身陷在柔软的床褥里面,也宛如深陷在海洋里。意识的昏沉中,整个人不断地向下坠去。
神识像是想要捉住什么,却又如溺水的人面对着茫茫而无边际的大海,怎么伸手都是徒劳——
什么也捉不住。
她眼皮沉重,梦见醒不来的梦。
而不安与焦灼在这暗夜疯狂滋长燃烧着。
仿佛……也是这样的一个暗夜。
高速公路暴雨如注。
她侧目向车窗外,雨丝风片,狂风吹卷雨珠飞扑在暗色调的窗玻璃,飞快又黏连成为一线。
漫天雨雾中央,灯红酒绿是光圈点点,如同被水泡发了般的模糊。
整座城市都陷落在这颠倒大雨中。
只隔了一扇窗。
窗内干燥温暖,窗外却是大雨如瓢泼。
氛围郁郁的,粘滞而沉重,稠到化不开。
忽而的,应当是她转过了脸。
因前方车头顶雪亮至于刺目——
是一辆大卡车,与她相向,疾驰而来。
“砰!”
……
那雨那夜那城市,那明亮那声音那冲撞……
均,历历在梦。
比真实更真实。
……不要。
想挣脱,却无法挣脱。
想要大声地叫出来,可是再大声,在梦中也只有失声。
不要……她不要。
惶恐挣扎,后背黏腻,是冷汗涔涔,沉沦在梦中的人却无知无觉。
只是忽而,有薄荷的香飘落过来了,
是熟悉的,也是清新微辛的。
飘落在她的鼻尖,飘落在她的梦。
跟着落下的,还有一道的男声,是低声,也如落玉般的温润:
“不要看。”
作者有话要说:天空一声巨响,娇娇闪亮登场。
第34章 薄荷
就仿佛……在沙漠跋涉已久的人终于望见了绿洲。
当薄荷的香飘落, 很清新,也让人镇定和安心。
迷迷糊糊的,凌婳睡了过去。
在此时, 亦在昏暗如团里面, 有挺直身影的一道侧坐在柔软床沿。
凝睇着怀抱里的人,单薄的镜片之后,傅司南眸光淡静。
手抬起了,略带了薄茧的指从她脸颊轮廓掠过,轻轻。
那动作却是极自然,是极亲密而且黏腻的。
轻触着怀中人娇嫩脸颊, 目光是不曾有瞬过的凝定。
无限的深情。
微粗糙的指腹来到她眉间, 为她平复蹙得很深的细眉, 他轻至无声地唤她, 轻音缠绵:“婳婳……”
“婳婳。”
一遍, 接着是一遍。
那声音轻至听不见。
此刻,她枕靠在他胸膛, 而他拥着她入怀。
只知她被他抱住了,只知她是他的。
这一时这一刻,人的贪心如是温柔野兽。
收起了全数青面与獠牙,伸出了他的双臂与双手。
拥抱……
而后侵占了所有。
他手掌探在她光洁额头,感受着是高热。因发着烧,她额上也覆了层薄汗, 细细密密。
此时主卧灯尽数被关了,只余下少许的都市灯火透过薄纱轻帘穿堂入室, 游离室内光圈不定。
披落在他身,明明灭灭,便是如晦而交错的光影。
像那错落光影般的, 此间氛围如止不住的暗流在涌动,似是要随时随地冲破了那冰封的斯文般。
是万般的情深。
当他拥着怀中的人。
金丝边的镜片后,男人视线垂落,漆黑而至暗。
她精致小巧的脸彻底倒映在他瞳孔,而呼吸均匀,显然是睡得很沉,肩膀依靠着他的身体,表现自然地往他怀里蹭了蹭。
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在失去她的那六年里,他的时间宛若静止。
在无数次的时间,想要与她相见。
时隔六年,终于再一次抱到想要抱的女人。
她不会明白,他对她的渴望有多深。
喉结在脖颈上下动过一圈,他微俯身,而阴翳交错拂落,挡住了彼此的脸。
唇的凉薄,印在滚烫额间,流连过脸颊柔弱的肤,男人眼底颜色愈深。
没有犹豫,碾在她两瓣微失了血色的唇。
像沙漠里行走的人渴求着水源,他渴求着她,整整六年。
直到今天。
渴求着她的唇她的吻她整个的人。
渴求着她,从里到外,从身体到灵魂。
厮磨缠绵。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
蜻蜓点水,而唇微分,眼眸凝定在怀中人的脸,他唤她的声轻到宛若是幻觉。
“婳婳……”
如他温柔是三千弱水,这一声尽数便付与了这一生。
因为他是他。
而她是他的婳婳。
是时扣门有声,是助理小方买药回来了,触及成团昏暗里一双的身影,面上却并无惊异,只是毕恭毕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