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一瓢饮(8)
舅舅的家在京城北部的京水河北岸,著名的富人别墅区。舅妈是云南瑶族人,国家一级舞蹈演员,为了舞蹈事业,结婚时就和舅舅说好不生孩子。现在两人都已经四十多岁了,虽然没有孩子,感情还是很好。
可是,舅舅不急,外婆急。可舅舅的房地产公司在全京城也是排的上号的,那么大的家业,总要有人继承。
舅舅劝外婆,正轩是跟着我长大的,跟自己儿子有啥区别?我这身体再干三十年没有问题,让他赶紧生孩子不就行了?我这家业直接传给孙子。
外婆早从丧女丧夫的痛苦中走出来了,身体还好。两个保姆照顾着老太太,养得红光满面。
老太太拉着正轩的手,问长问短。只是三句话不离结婚生孩子。
晚上陪外婆吃了饭才回家。
一上楼,就遇上翕如拎着包,急急忙忙往楼下跑。
“马上送我去医院,特大事故郊区烟花厂爆炸,外科全体到岗。” 看见正轩过来,一把拉住他,“我车停单位了,没在家。”
一路无语。
顾翕如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会那么自然的拉住他,根本不记得已经分手。潜意识里面,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吧。
平时的外科手术,十几个小时已经算是极限。这一次,普外神外心外骨外全体出动,忙了近30个小时才将将告一段落。
外科医生真的是拼体力的职业。
顾翕如刚回到休息室,就看见椅子上地上就横七竖八睡了一地的医生,有人连手术服都没有力气脱下来。
……
记得大一那年,刚刚考上京大医学院的临床八年制,本博连读。那时候就特别想当外科医生,觉得女孩拿手术刀特别酷。可妈妈不同意,说那是个拼体力的岗位,女孩子不适合。
当时是在饭桌上谈论这个话题的,眼看母女俩要不欢而散。正轩突然开口说,你现在这体力确实不适合,我陪你每天锻炼,先练好体能,至于以后选哪个科,几年后再决定也不迟。
那时候,他已经是空手道初段选手了,学校的社团几次请他去做教练,都被他婉拒,说是没有时间。
没时间当教练,倒是每天有那么多时间陪她。
早上五点准时起床,已经在大操场等她了。从准备动作,到晨跑20分钟,再到一个小时的空手道练习。7点钟回宿舍梳洗一下,早饭上课。
有他陪伴的大学四年,风雨不误。他去美国的时候,她也考下空手道黑带了。
只是他说,黑带白带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有了选择梦想的自由。
这些年,翕如经常会想。换了别人,大约也会像妈妈一样劝她选一个其他科室吧。
只有他才会这样。宠溺,以让她飞翔的方式。
……
谢正轩找到值班室的时候,顾翕如刚刚换下手术服,趴在桌子上睡着。心外科只有她一个女医生,实在不方便在休息室椅子上和那些大男人横七竖八睡在一起。
“回家睡。”轻轻叫醒翕如。一手拎起提包,一手拉着她回家。顾翕如睡得迷迷糊糊,高强度手术结束,脑子完全不清醒,闭着眼睛任他拉着走。
“车停哪里了?”谢正轩问。“白天这边不好停车,我没开车过来。”
顾翕如还是没睁眼,“住院楼前第二排树荫下面。”
车很快就找到了,她二十二岁生日爸爸送的礼物,红色甲壳虫,在一排车中很是亮眼。
谢正轩拉开副驾驶车门,顾翕如乖乖的爬了进去,几秒钟就又睡得七荤八素。帮她系好安全带,再把座椅角度放平,调整好一个舒服的角度。
坐在驾驶位上,准备点火。
看着车钥匙,谢正轩神色微动,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车钥匙上,静静的挂着一枚卡地亚婚戒,简单的花纹,点缀着一圈星星点点的小钻。
谢正轩展开右手,婚戒的另一枚赫然戴在无名指上。
丫头,你该作何解释。
这是他亲自为她选的婚戒。
那是他去美国的的第二年,因为签证原因,一直没能回国。尽管每天都在各种联系,心中却实在想念。正赶上导师要到美国他的学校参加学术会议,她便求导师跟了过去。
深夜躺在他坚实的怀里。她微微仰起头,柔软的唇细细密密地读着他厚重的呼吸。
“翕如,”他拥着她轻轻颤抖的身体,“不想就这样委屈了你。”
她不想听,也不要停。
终于无可抑制,湿热的唇霸道而温暖的游走在她每一寸身体。
第二日,带她去专卖店亲自选来的这对卡地亚婚戒。她说,上手术台不允许戴任何饰品,却又想时刻带在身边,那等回国就挂在车钥匙上吧,这样日日都可以相见。
既然这样舍不得,那你究竟在躲什么?
翕如睡得安静。树荫下,车里倒是不热。谢正轩把车窗摇下一条缝,也放平自己的座椅。拉着她的手,索性也睡一会儿。
翕如是一小时之后醒的,发现竟然睡在自己车上,左手被他握在手里。朦朦胧胧回忆起原本应该是睡在值班室,后来,好像迷迷糊糊跟着人走了,任凭那人拉着。这样不设防的信赖,除了爸爸妈妈,应该也只有他了。
顾翕如没舍得把手抽出来,闭上眼睛装睡。
有他在他身边,多好。
……
谢正轩其实没有睡着。这些日子只要静下来,脑子里转的都是过去的事情。
这丫头的小心思,这么多年好像也没什么长进。
记得高三那年,家里出了变故,他完全没有心思学习。于是她一下课就拿出一个小本本,说又遇到了不会的问题,缠着他让他讲题。
那明明是这两年他给她出题的小本本,上面记得都是最重点的问题。连孟扬都能倒背如流,她怎么可能不会?还不就是不让他胡思乱想,好好恢复状态,好好学习。
果不其然,终于有一天晚上,她陪他在家上自习,正要再让他讲题。他按住她的手,叫她乳名,“一一,我没事了,真的。”
她马上收回小本本,摆着手说,“那不用讲了不用讲了,哎呀,这些题我怎么一下子全会做了。”
傻丫头,你那么用心,我怎么还能继续消沉下去,怎么会辜负了你。
那时候天天在顾家吃饭,为了能让他安心学习,王嫂还每天过来帮他洗洗衣服做做家务。他过意不去,执意和阿姨说,要交些餐费。
阿姨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丫头马上接话,撒着娇和妈妈说,“让他交餐费吧,每天10块钱,交给我就行了!”
然后回过头一脸古灵精怪,“我的零花钱,存在你那里,每天去给我买零食好啦。”
高三后来的几个月,每天放学,翕如和花小蕊一起回家。他就去学校旁边的小吃街找好吃的。她最喜欢吃糖炒栗子,到家蘸着蜂蜜,软软糯糯香香甜甜。还有炒酸奶、台湾奶茶,每次买回来的都很合她的心意。
傻丫头,就想给他找点学习以外的事情做,不让他胡思乱想。
其实,他一直都懂。
……
顾翕如本来只想假寐一会儿,可是实在太累,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又睡着了。这次睡得很沉,踏踏实实睡到深夜,晚饭都没有吃。
醒来发现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起床去客厅,王嫂说是正轩抱她回来的。
这样也好,免得尴尬。既然决定要分开了,还是尽量离得远些吧。
第9章 心梗
从早上8点下手术台,到半夜12点,足足睡了16个小时。尽管还是腰酸腿疼脚发肿,终究是睡不着了。
回忆起上午在车上,由着他拉着手。有他在身边,心里竟是那般踏实。
原本是可以一辈子都那样吧。可偏偏又有那许多的无奈。
缘深缘浅,又怎能是自己可以决定的。
顾翕如睡不着,想起前天先心病手术的五岁的患儿,术后在ICU观察。福利院送来的孩子,大约是从小就缺少安全感,小小的一团缩在床上,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顾翕如不放心,起身和王嫂说了一声就开车去医院。
那孩子的情况还算稳定,如果没有意外,再过一天应该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刚想躺下再休息一会儿,白天还有几台择期手术要做。即使睡不着也要强制自己休息,不然身体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