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在你心上(23)
方茴噎了噎,蛮不讲理道:“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女人……再说说你,高中谈恋爱就给我谈个孤儿回来?那野孩子也就是模样长得好看点,除了脸什么都没有,就一个穷酸小子我真的不知道你看上他哪点了!”
“妈,您别这么说他,他……”
“呵,我怎么不能这么说他?你以为我不清楚啊!他从小连爹妈都没有,什么家教都不懂,你跟他在一起那还得了?我看他确实把你带坏了!你现在还学会跟我顶嘴了?”
“……”
“你要是敢跟那个野孩子在一起,你信不信我把你腿打断!”
林胜意冷笑了一声:“你知道我爸当初为什么要跟你离婚了吧?”
一提到父亲,方茴的情绪彻底失控,她像是穷途末路的困兽一般,扯着嗓子失声喊道:“你还好意思提林盛!要不是他,我一个女人也不用辛辛苦苦地拉扯着你们俩拖油瓶长大!当初让他做生意他不去,非要当个小片警,还要跟我离婚?呵!他当他有多大能耐呢?后来出的那档子事,真是报应!”
林胜意脑中那根名叫理智的弦终于断了。
林胜意的父亲是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与方茴离婚后,在一次任务中遇到了一名持刀的歹徒。
林胜意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那天父亲出门时的神情。
离婚后的父亲只跟方茴要走了她,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要。那年她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跟父亲两人住在一个租来的六十平米的破旧居民楼里。
虽然生活拮据,但那是却林胜意童年中最为快乐的一段记忆。
父亲会耐心地教她做算术题,也会将她架在脖子上“骑马”,在那个小房子里,没有方茴的打骂,没有林胜景的欺辱,只有父亲宽厚的肩膀。
父亲离开的那天是个雨天,天气格外地阴沉,宛如人间炼狱。
早上他走之前还哼着小调,笑着对她说今天队里有事,晚上不要等他。
她怎么说的啊?
她说:爸,注意安全。
然后,那名不法分子连捅了父亲数十刀。
听父亲的战友说,父亲在最后关头还用着仅剩的一丝力气扑倒了歹徒。
罪犯被完好无损地抓获了,父亲却血肉模糊,不治而亡。
一把普通的水果刀,让她平凡而伟大的父亲倒在他尽忠了一辈子的岗位上。
父亲牺牲了,她便只好又回到了母亲身边。
他也许不是一名合格的父亲,但他却是林胜意心中永远的英雄。
她听不得任何人说他的不好,哪怕是生她养她的母亲。
林胜意无声地眨了眨眼睛,冷冷地说:“我回北京了。”
她说完不等方茴的回答,自顾自地进了卧室把行李箱拖出来往外走。
还好她在去聚会之前就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
现在看来原来她当时早有预感。
林胜意拉着脸狠狠地关上了门,将方茴的骂声都堵进了那个水泥盒子里。
月光冰凉地落在树梢上,林胜意拖着行李箱,忽然想哭。
但是她忍了忍,最终还是没有哭出来。
林胜意掏出手机给方今打了个电话,一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阿今,那个真人秀我接了。”
方今喝了不少酒,脑子刚转过弯来林胜意就把电话挂了,这边立马又递上来杯酒,她来不及多想,连忙笑着接过。
林胜意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再次来到酒店,与前台说明了情况,然后木着脑子进了电梯。
“叮——”一声,电梯停在五楼。
林胜意找到陆知许的房间,轻轻地扣了扣门。
陆知许似乎还没睡,很快便给她开了门。他看到她微红的眼眶,愣了片刻,然后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箱。
林胜意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室内一片安静。
陆知许仿佛已经猜到了她的情况,又或许是觉得此刻让她冷静一会比较好。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之前无数次做过的动作。
他轻轻地抚上林胜意的手,握在掌心里,然后温柔地捏了捏。
林胜意差点控制不住。
她强压着喉咙的酸涩,片刻后,才哑着嗓子说。
“陪我去个地方吧。”
陆知许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低声说了句:“好”。
两人打了辆出租,刚坐上车,司机大叔问去哪。
林胜意不假思索地说了句“长安墓园”。
仿佛这句话已经在脑中酝酿了许久一样。
司机腿猛地一软,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把你们拉到那个路口行不,你们自己进去。”
“好。”
陆知许并没有问原因,只是沉默地握着她的手。
这便足够了。
林胜意一言不发地看着外面浓雾一般的夜色,源源不断的热感从手心传来,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她的身后一直有一双手在支撑着她。
之前是父亲,现在是陆知许。
晚上十二点多,路上的车并不多,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墓园门口。
司机将他们放了下来,然后逃之夭夭。
林胜意则拉着陆知许,缓步进了墓园。
这里葬着他的父亲。
尽管夜色漆黑,但林胜意却依旧能从无数排墓碑中熟练地找到属于父亲的那块。
墓碑的中间刻着——慈父林盛之墓。
下方是与他帽檐上一模一样的国徽。
林胜意红着眼睛掏出那盒一直放在包里的崭新的中华,弯下腰摆在碑前。
“爸,中秋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中地名皆为虚构。
第21章 二十一枪
灰色的墓碑上, 父亲年轻时穿着警服的照片十分醒目,面容清秀的男人爽朗地笑着,与他死时脸色青白的模样截然不同。
明明有许多话要说,可当林胜意看着那张黑白照片上正对她微笑着的人, 纵然心中有千言万语, 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叹息了一声, 蹲在碑前,从刚才放下的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 然后掏出打火机,点上。
她说:“爸, 我陪您抽根烟。”
陆知许站在她身后, 安静地替她挡着晚风。
四周草木的清香盈盈缠绕,不知名的昆虫奏着交响曲,烟圈沉默地飞入云间。
林胜意抽完了这根烟, 才终于有种好好过了个中秋的感觉。
她起身跺了跺已经麻了的脚, 对着墓碑说:“爸, 我再去看看陈叔, 下次来再给您带瓶酒。”
她说完最后看了父亲的墓碑一眼,然后往旁边走去。
这片墓地葬着的都是烈士,其中有几个是父亲生前的同事。
陆知许一直跟在她身后, 看着她熟练地穿梭在这片阴冷的墓地中。
等她都拜访完后,两人往墓园外走时,陆知许问她:“为什么看这么多‘人’?”
林胜意看着已经漏出些许光亮的天幕, 声音轻飘飘地:“因为啊,这里葬着的大部分烈士已经被遗忘了。他们不得不停驻在这里,而时代却还在不断往前,所以他们最终只能被时间掩埋。”
“但我不能忘。”
父亲便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前些年他刚走时,昔日的同事和亲戚都纷纷来看望他,后几年来给他扫墓的只剩下家人,再后来,便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就连作为儿子的林胜景都只来过这里一两次。
父亲的身边只剩下她了。
所以她不能忘记。
陆知许默了片刻,像往常一样,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
林胜意的心情其实已经平复下来了。
每次她来墓园,回去时内心总是一片平静。
因为在生死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无足轻重。
看着曾经朝夕相对的亲人就这么长眠在没有温度的盒子中,使活人更加能体会到人间的值得。
最起码她现在还能抽口烟,而父亲,却已经十几年没有抽过了。
最后,墓园的灰色和中华烟的火红色成了林胜意过的第二十五个中秋的最后的记忆。
离开墓园时已经四点多了,天还没有大亮,只蒙蒙地渗着点微光。
这里算是西安郊区,路上很难打到车,还好有唯一的一辆走郊区的公交车通到这里。
林胜意以前一个人来这里时,基本上都是早上赶公交车的第一班来,中午回去时刚好能路过之前生活的老居民楼楼下,吃一碗父亲爱吃的羊肉泡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