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情(9)

她推诿,陈星也就虚虚地笑,随意应答着。她心里却不觉得闻懿的做法有什么问题,费时费力还不讨好的事,除非是爱表现的人,不然换做是谁都不情不愿的。她又听闻懿说道:“其实歌曲什么是无所谓的,学校虽定了主题,却也不能让每个班都上去朗诵一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学校喜欢的是 ‘重视’,先要表现得不敷衍,在这个基础上再锦上添花,那就更好了。”

既然是非正式的晚会,陈星便也没太当回事。她想一会同秦川随便商量着,选一首歌应付一下也就是了。反正她不算有集体精神的人,“就算学校领导不满意,那也怪不到我头上来。高一二班五十号人,要说出力每个人都能出,凭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做的事要轮到我”,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自然也就心安理得起来。

她又和闻懿说了几句话,闻懿便回隔壁寝室了。她出去的时候,舒越正好回来,一推门便问道:“你们洗澡了吗?有热水吗?” 陈星道:“有的,但是是时冷时热的,要抓紧点洗。” 舒越笑道:“平行班和竞赛班待遇真是不一样。一个住游泳馆楼上,二十四小时有热水,再看看我们,分明就不是亲生的。” 她看了眼时间,把奶茶放在桌上,匆匆进了卫生间。砰地一声,钝钝的,陈星知道那是木门被关上了。水汽从门缝里飘出来,房间里有些气闷,中素对她说道:“去教室吧。先去小卖部,我想买点喝的。” 陈星于是对卫生间里喊:“舒越,我们先走了!晚上要查寝的,你记得关灯,别把头发弄得到处都是。”

她们下了楼去小卖部。收银女人靠在柜台前抹口红,一根粗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宽阔的脸盘上滴溜溜瞪着一双小眼珠子,眉毛吊稍到鬓角。她举着粉饼里自带的化妆镜,每抹一下,身上那件旧灰色脱线的涤纶马甲便挺挺地抖一抖,仿佛要把袖口浅黄褐色的油渍抖下来才罢休。她不耐烦地朝陈星瞥了一眼,又继续往红艳艳的唇上抹口红。陈星和中素在货架前挑挑拣拣,两人各拿了一盒红枣味的酸奶。陈星看了眼日期,又把手伸到最里面一排,换了一盒。中素问道:“里面的好一点吗?” 陈星道:“天下超市都是一副模样,总把先过期的放在外面,好让人快点买走,可我才不会上当。” 中素笑道:“你倒是明白,那我也换一个好了。”

她们到柜台前买单,女人放下手中的事物,往刷卡机上敲了几个数字。陈星悄悄看了看她,那是两片深赭红色的唇,服帖地生在煞白的脸上,像缝纫机一针针嵌上去的。但那绝不是自然的白,而是粉底刻意修饰过的,卡着一道道波澜起伏的沟壑,蓬蓬的粉末子直往下掉。陈星有些发怵,拉着中素便往外走。她们沿路经过食堂,门口一株丈来高的枫树翠绿油亮,树干有碗口粗,五角形的叶子层层叠叠盖住枝干,像婴儿的掌,风吹过沙沙地响。往前走,便见分叉道,右手边通往音乐厅,厅门口摆设两架钢琴。左手边一条游廊,游廊左侧石柱上爬满小臂粗的紫藤,暮春时节花开,影影绰绰的雾,紫色的海,花外面的天,海外面的雾,浅紫色中泛着极淡的白。晴空日影里,一切都是朦胧的,只有那花挨挨挤挤地开着,好不真实。

她们并不从游廊走。向前拾级而下,但见眼前不远处芳草地间开辟一条青石板路,中夹杂低矮青苔。石板路往前七八步,一分为二,往左延展成一条弯曲的鹅卵石路,往右曲径通幽。岔路口立有一座青铜雕像,长者慈眉善目,架圆框眼镜,双腿交叠坐于石板凳上,是前任校长竺可桢。雕像对面设一石凳,凳后的草坪上植一棵高大的无患子。远远望去,像擎着一个巨大的绿球,风一来,球滚了起来,密密匝匝的叶片几尽要垂到地上去。

两人在石凳上坐了一会,随即转向鹅卵石路,路两旁植满细叶麦冬,再往里的青草地上几株小叶冬青凌乱分布。沿路十来步,灌木丛尽头豁然开朗,一镜湖水映入眼帘,名为碎心。两侧荷花凋尽,荷叶探出水面,叶大如轮,间夹杂数尾枯荷与莲蓬,徐徐盛开。尽头见一桥凌于湖上,石灰石为阶、为栏,将湖一分为二。陈星将半个身子探出桥外,绯红色的天空倒映水面,数十许红鲤怡然穿梭于叶柄之间,闻有人来,倏尔游过桥洞,蹿到湖水另一边去。日影布于桥上,逐渐西斜 (1)。

走到桥尾,又见弯曲的鹅卵石路。陈星笑道:“刚刚看到桥前有题字,叫淳佑桥。” 中素笑道:“名字倒是好听。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叫碎心湖?难不成在这湖上走一走便伤心了?我可是欢快得很。” 陈星笑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2)。” 再往前几步,鹅卵石路衔接成青石板路。岸边种着几株杨柳,柳枝低垂。三四丛迎春花分布其间,花藤错落,参差披拂。偶有柳叶被风吹落,轻飘飘地落到湖里,疏疏地浮在水面上。繁复到极致,便开始讲求化繁为简。青石板路左侧是一片开阔草地,十步一长椅,坐落于海棠树下。树周围绕淡绿色的金丝桃,被修剪得齐齐整整,栽成几个花床,像几方绿豆糕放在青釉玉壁盘里。右侧有石嶙峋立于岸边,周环绕低矮的罗汉松,叶色如翡翠(3)。整个湖处处透着精巧的中式风味,但湖旁的砖红教学楼却有半分西式小洋楼的气派,像剔红牡丹纹盒里盛着一块刚焙好的舒芙蕾。

陈星看了眼手机,道:“快上课了。” 她和中素打好卡,刚往座位上走,夏天便笑脸盈盈地迎了上来,替她们拉开椅子。陈星笑道:“你这是怎么了,这样殷勤。” 夏天笑道:“有求于你。” 陈星道:“求我?究竟什么样的稀罕事,说来听听。” 夏天从抽屉里抽出几张化学试卷,摊在陈星面前。陈星拿了一张看,几乎全是空白的,不觉笑了笑,道:“真要我帮你做这种事?” 夏天笑道:“仙女姐姐,我求你了,我请你吃饭。要是连你都不肯帮我,那我可真没办法了。江彧让你点好名交给他,你只要动动手指头,我就不用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胆里。”

他说得恳切,一双眼就快因激动而渗出生理性的泪水。陈星微笑着向他注视了一会,松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欠了多少张?” 夏天趴在她桌上,笑道:“我昨天又补了一张,还差八张。你要是能帮我都勾掉,我给你带两礼拜早饭。” 陈星知道这样不好,她也不差那点饭钱,只不过无功不受禄,有往才有来,她并不想让夏天觉得欠她什么人情,因笑道:“好。”

他们正聊得火热,陈星收到秦川给她发的消息:我在音乐厅那边等你。那手机突然变得烫手,陈星攥了攥,对中素道:“我去准备文艺汇演的事,你要不要一起来?” 中素摇头道:“我还有作业没补完,你去吧。”

上有弦歌声II

音乐厅里聚着三三两两的人,想来都是准备节目的。陈星寻了一圈,没找到秦川。她给他打电话,听筒里隐隐约约有回音,秦川笑道:“你回头。” 她转身一看,秦川倚在练习室的门框旁看她。陈星边走边笑道:“怎么不出声,我都找半天了。” 他为她推着门,笑道:“我在整理乐谱,想着你总能找到我的。” 陈星坐在他的电脑前,秦川关了门,在她身前站定,低头笑道:“谁知道你这么笨。”

高大的身影笼着她,陈星晃着腿,棕黑色的微卷发松松地挂在脸颊两侧,也跟着一颠一颠的。她穿了一条淡紫色茶歇裙,上面印着浅白色的小雏菊,显得十分可爱。她看着秦川的上衣,也是一件淡紫色的短袖衬衫。再低头,他也穿了白色的鞋。脸微微一热 —— 他们总是这样有默契吗?陈星笑道:“笨有什么关系,你不还是找到我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秦川听了却觉得很响,振聋发聩的,像坐在铁轨旁看火车开过,紧张中又泛动着一点点兴奋。她打开他的电脑,屏保跳了出来,于是问道:“密码是什么?” 他动了动喉咙,陈星却转过头去,笑道:“你自己输。我怎么好看你的密码?” 秦川道:“没有密码的。” 她愣了愣,手顿在他键盘上。秦川的手伸过来,轻轻敲了一下,若有若无擦过她手背,酥酥麻麻,生出触电一般的感觉。她不由去看他侧脸,浓密的眉毛,黑压压的睫毛 (1)…… 那双黑而深的眼正灼灼望着她,她简直要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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