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擦了擦鬓角的雨水,有些愕然地笑道:“你这是何必?那么多人喜欢你,还挑不出一个喜欢的?” 秦川道:“我喜欢谁你还不知道么?我又没有寂寞到那种程度,没必要找个人凑合。”
陈星很惭愧,简短地 “哦” 了一声。在她面前,秦川总是弱势的那个,好像天生该让着她。可这一切都源于他的爱,如果有一天他的爱消逝了,他还会这样温柔吗?她徒然怅惘着,已经走到寝室楼下了。秦川往屋檐下避了避,把外套挂在臂弯里。陈星道:“我到了,你回去吧。” 她极力克制着留恋的情绪,就好像久别重逢的人又要离散。秦川知道她要哭了,其实他也想哭。但他还是笑着往她额上弹了一记爆栗,道:“不许哭。记得把头发吹干再睡。”
陈星把头发吹干。熄灯了,她躺在床上,听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像拨弄生锈的弓弦。一定下到阳台里了,这间宿舍朝北,阴冷得要命。她把棉被垫在肩膀后头,可一点都没有温暖起来。屋子就是一个黑洞,吸进了所有的流言、绯闻,明天起来,所有人还是会用那种目光看她,背着她偷偷说坏话。那不仅仅是对她的憎恶,还有对她拥有希达这件事产生的妒忌。人心是这世上最坏最恶毒的东西。
陈星忽然坐了起来,一件一件往身上穿衣服。打底衫、毛衣、大衣、围巾…… 她把自己打扮得像一棵花花绿绿的圣诞树,立在室友的床前打量她们无辜的脸。每一张都那么平静安详,人畜无害。她点了一盏台灯,伏在书桌前给中素留了一张字条,压在木梳底下:中素,我想家了,回去住几天,不要担心我。卫生麻烦你帮我搞一下,回来我会帮你的。她觉得十分对不起中素,这样冒昧地丢下她,让她一个人晨跑、上课、吃饭。但她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她真的太累了,需要休息。
陈星背上包,打了辆车回家。凌晨两点,她刚开门,就和陈策撞了个满怀,估计又是有手术,临时三刻被叫去医院了。陈策惊道:“你怎么回来了?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陈星道:“我分手了。爸,求你别问了。” 陈策的手机铃铃铃地响,他匆匆道:“不说了,来催我了。有事找你妈啊!”
陈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上遮光窗帘,全黑的环境,听觉嗅觉格外灵敏,连灰尘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她窝在飘窗上,摸到那本《白夜行》,搁在膝盖上,欠身去闻那淡淡的油墨印刷味道。她一件件回忆这两年来发生的事,发现有些细节已经很模糊了。她只记得趴在秦川背上,和中素、夏天比赛游泳,秦川好像让她抱紧他,又好像说让她不要抱那么紧。还有他教她弹吉他,说她懒。还有希达,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把手机还给她,从那时候开始,一切就错了,错得离谱……
慢慢的,陈星笑了。在那死寂的空气里,她听到救护车呜呜的鸣笛声。也不知道车上的人情况怎么样,要送去哪家医院,可能陈策又要多一台手术了。她抱着书睡着了,房间里开着空调,贴着玻璃也不冷,比学校里睡得安稳多了。
陈星再睁眼,人躺在床上,盖了一床羊毛毯。窗外十分亮堂,光从纱帘中透进来,影影绰绰。杨婕翘着二郎腿,坐在她的梳妆台前玩手机。陈星哑着嗓子道:“妈。” 杨婕看了眼她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皮,嗤笑一声,道:“先去洗脸刷牙,然后起床吃早饭。”
杨婕给她煮了粥,陈星装了浅浅一碗,慢悠悠吃着。杨婕道:“怎么回事啊,半夜跑回家。还不躺到床上睡,也不怕冻出来。” 陈星道:“你把我抱到床上去的?” 杨婕朝她看了一眼,道:“不然还是你爸抱你的?真是的,也不晓得体谅体谅你妈。现在多重的人了,还要我干这种体力活。”
陈星把饭勺往碗里一搁,塌着腰去拔几根分叉的头发。杨婕知道她此刻心情必然糟糕,拐着弯说了许多话,这才切入正题。她顿了一顿,问道:“你和秦川分手了?” 陈星道:“分了。我提的。” 杨婕疑道:“既然是你提的,为什么伤心成这样?”
陈星笑了笑,道:“因为我出轨了,大家都骂我。妈,我知道我对不起秦川,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爱上另外一个人,我不想让他难过。” 杨婕了解陈星,陈星爱谁她管不着,这句话的重点在前半句。她拉过陈星的手,轻轻拥抱她,道:“不想去学校就在家住,等心情好了再去上学。不管做错了什么,你爸你妈永远不会怪你的。”
陈星的脸贴在杨婕胸口,她先是呆呆的,然后 “哇” 一声哭了出来。她觉得好委屈,为什么明明是她、希达、秦川三人之间的事,却要被全世界揪着不放?那些人贬低她,侮辱她,把她当作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对待。杨婕从玻璃糖罐里抓了一把五颜六色的糖塞给陈星,道:“吃糖。我特意给你买的,本来想着让你下周带到学校里去,这下可好,都不用麻烦了。你晚上要吃什么?” 陈星破涕为笑道:“你真把我当猪养了。” 杨婕也剥了一颗糖吃,笑道:“没大没小。”
吃完早饭,陈星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杨婕替她请了一周的假,班主任很尽心尽责,嘱咐陈星别落下功课。电视剧里在放爱情故事,陈星看着看着就把自己代入进去,才刚平复下来,又开始哭鼻子。杨婕拔了电源,道:“这种剧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没谈过。出去走走,别整天憋着。”
外面北风呼啸的,陈星没兴致,于是又窝回飘窗看书。其间中素打来电话慰问,让她吃好睡好,说大家都等着她回去。虽然这个 “大家” 指的只有那几个人 —— 中素,夏天,希达,或许还有秦川,但陈星心里一阵安慰,原来还是有人关心她的。
等到周五,陈星看完了两本书,网购的十字绣也到了。窗外天阴沉沉的,她点着台灯,在鸦雀无声的房间里绣一只猫。七点钟,门铃被揿响了。杨婕和朋友到外面玩,要周天才回来。陈策在医院上班,做手术忙得就跟打仗一样,更不可能是他。陈星以为是送外卖的,光着脚匆匆去开门,就看到希达提了一个蛋糕盒站在门口,嘴唇嫣红,皮肤像上好的白釉一般清亮澄透。
她愣住了,扒着门框道:“你怎么来了?” 希达望了望四周,道:“我问了江彧你的住址。” 陈星道:“他告诉你了?” 希达点点头,把蛋糕盒挂在门把手上,从包里掏出一叠试卷递给她,道:“我把这周的作业都给你整理好了。” 陈星侧身,给他拿了双拖鞋,道:“进来吧。”
希达关上门,抖了抖大衣,带进一阵寒气。屋内暖和,陈星给他倒了杯热茶,帮他把外套挂到自己房间。希达跟着她,想着那是她闺房,不好随便进,便伫在客厅里等。过了一会,陈星从里面出来了,穿着单衣,披了一条姜黄色的披肩。她大概刚洗完澡,头发没有完全吹干。希达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有点芒刺在背,带着询问的口气道:“吃蛋糕吗?”
陈星拆开来一看,是Lady M的抹茶千层蛋糕。她笑道:“排了多久的队啊?” 希达道:“不算很久。中素说你爱吃,我就去买了。” 陈星道:“你吃不吃?” 希达道:“我吃过晚饭了。”
陈星就给自己切了一块,两人坐在沙发上。她喷了玫瑰味的发用香水,一阵阵往希达鼻子里钻。他望着陈星,低声道:“我很担心你。学校里传的流言,实在难听。” 陈星道:“我之前也因为这个心情抑郁,不过这几天待在家里倒是想明白了,这嘴又不长在我身上,别人爱说什么是言论自由,我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她的状态确实好了很多,希达便带着笑问道:“下周回来上课吗?” 陈星笑道:“马上就考试了,当然要回来。”
希达松泛下来,一只手揉了揉她脑袋,搭在她身后的靠背上。陈星几天没见他,其实分外想念。她就往边上挪了挪,靠在他肩膀上,挖了一勺奶油递到他嘴边。希达不爱吃甜食,但她喂的自然另当别论。他问起她父母,陈星道:“哦,我妈出去了,我爸今天估计也不回来。他医院里忙,几个病人比我这个女儿还宝贝。”
他们坐了一会,陈星的外卖到了。她点了一份麻辣烫,希达道:“你平时就吃这个?” 陈星道:“也没有。我胡乱点的,这里位置偏,没什么餐厅。” 希达道:“别吃了,我给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