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17)

“那就好。”导演道。

说完,他的眼睛在孔舟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扫兴地走了。

孔舟转过身,感到后背难受,一股恶心散发开来。

今天的通告只有这一场戏,很快就结束回去。

车里有一股味道盘旋,不知道哪里来的,让孔舟不住地犯恶心,她晕车了。

胃里面排山倒海,一阵一阵向外翻涌。

“冯圆圆。”她叫道。

冯圆圆应声,孔舟蜷着背,有些急促:“给我个垃圾袋,随便什么袋子!”

她脸色很不好看,冯圆圆手忙脚乱地翻出个塑料袋,递到她下巴底,等她哇里哇啦地吐完,又赶紧拿水给她漱口。

等她终于缓和了,才小心翼翼地问:“没事吧?”

孔舟声音发虚:“可能是低血糖,有点晕车。”

冯圆圆张了张嘴,其实她看见了,但又能怎呢样呢?

当事人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这种事大家早见怪不怪,都心照不宣,谁脑残触这个霉头?

“老板,您吃块糖吧。”

孔舟抬眼,冯圆圆递给她一块糖,是那种货架上一包不知道多少个的什锦糖,小小一块,塑料纸包装,两头拧紧,一撮就开,雾面的糖纸还挺好看。

她剥开尝了尝,比想象中味道好。

“谢谢。”

农历大年初一这天,为了凑上点年味儿,开工前,制片给剧组送来了饺子,一起拍了大合影。

分了饺子,孔舟没跟大家凑在一起热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躲清净。

今天要拍水戏,取实景,这边风景很好,恰巧天气也好,没风。

孔舟一个人站着,身上披着黑色长袄,没穿袖子,端着饺子赏风景。袄的长度直达小腿,几乎把她整个人盖住,融进了山林秀水里。

李歌端着饺子过来了,她觉得孔舟有种亲切感,并且愿意教自己,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耐心,出于这些,她本能想要贴近孔舟。

可能是今天过年,日子有些不同,她觉得有点委屈,从开机到现在,基本不是在被骂就是在被骂的路上,她还没练就铜墙铁壁,不能不在意。

只有孔舟会和她说:“我觉得你很有灵气,至少眼睛里有东西,虽然经常有点意外,但是导演一讲你就能演的更好,这说明领悟力很好,不是坏事。有的时候你要把自己忘掉,放空了才能把角色塞进去,这么说可能有点抽象,具体得你自己体会了。”

李歌似懂非懂,仍然觉得很委屈:“我觉得大家都不喜欢我,导演每次见到我都觉得很嫌弃,不会演戏,每次都拖时间,换做是我也很烦我这种人。”

没人喜欢拖后腿的,这是客观事实。孔舟偏头,正对上李歌的眼睛,她双眼清透,泛着光。她顿了顿,没说那么直白:“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不会走位被导演骂了很久,然后直接换掉了。你看,你还没被换掉,说明比我强。”

李歌可能心情好了一点:“其实我也不是抱怨,确实是我的问题,我只是觉得很难受,大家都很不好相处,尤其是施眉,我和她搭戏最多,我和她对戏讲话她都不怎么理我,而且她对所有人都这样……”

孔舟脸色一变,打断她:“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你要记得,名利场,没有人真心待你。”

李歌愣了愣,坐直身体,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四下环顾了一圈,人群离得很远,她下巴紧了紧:“谢谢老师,我一定注意。”

孔舟是个薄情的人,对很多事都已经麻木了,做不到像她这样相信别人,别说是刚认识没几天,即使是身边朋友,掰就掰了,并没什么损失可言。她愿意说两句纯粹是闲的,当然,也可能是寡淡的良心有点过意不去。

说起来,施眉业务能力十分过关,跟她搭戏很顺利,除了人不怎么好相处。

其实也没什么,她并不算坏,她刚红,众星捧月一时忘乎所以可以理解,毕竟在这个圈子里,资本是决策者,抛去资本,红就是话语权,易地而处,没几个人不会这样。

昨天我对你阿谀奉承,今天你对我主动示好,哪里不值得昂头挺胸呢?

但这个“骄傲”,孔舟这辈子可能是体验不到了,出道这么多年一事无成,能保持现状已经是道坎儿了,谁也不能保证明天会不会抠脚半年。

天冷,饭盒里的饺子已经凉透了。李歌问:“您不吃吗?”

孔舟把盖子盖上:“不吃,肉馅儿的,走吧,要开拍了。”

现场已经开始动工了,拍摄地在水边,现在是早上,太阳刚升,气温大约零下1℃,孔舟拉了拉袄,等会儿她要泡进这个河水里。

这场戏,上官林和要在男主面前表演被阮陶推下水,为了诬陷她,假装自己不会游泳,淹了个半死。

不知为何,施眉今天状态格外不好,总说错词,一直卡在入水后的情节里。

这个时节,水非常冷,哪怕只是伸手捞一把,也会被激得浑身一哆嗦。

一开始她没注意,NG几次过后,开始意识到不对劲,施眉并没有多少词,大多数是动作——猝不及防地遭到迫害,更多的是震惊与惶恐的情绪。起初她在台词上出错,错了几次又变成了情绪不对。

这只能是一种原因,她是故意的。

她在报复之前压戏。

终于,这条压着导演发飙的点过了。

孔舟长时间在水里泡着,冻得浑身僵硬,四肢早已没了知觉,不知道是怎么上的岸。

她恍惚着,身体在发抖,忽然,肩膀一沉,一件绿色军大衣沉甸甸地落在了肩头。

孔舟微微侧头,许江从她身后走了过来,将军大衣拉上,低头扣扣子,把她整个人裹在里面:“冷吗?”

她本想说不,不知怎么地的,鬼使神差地说:“冷。”

许江顿了顿,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缠在她脖子上:“忍一忍,去换衣服,能走吗?”

孔舟动了动:“可以。”

冯圆圆忽然抱住她:“这样暖和一点。”

这样确实暖和一些,虽然走着不方便。孔舟骨头被冻硬了,脚脆生生的疼,只好慢慢往前挪。

016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热水,烫了毛巾给她焐脚。

热和冷在脚踝骨相互碰撞,说不上舒服,也说不上难受。

孔舟安静的坐着,一动不动,连眼都不眨,像个雕塑。

许江手机响了:“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孔舟终于动了,下巴向下点了点,这微弱的动作被包在围巾里,根本看不出来。

围巾温热,还有一股陌生的味道,形容不出是什么味,淡淡的,顺着气流嗅进鼻腔。她听见许江在外面打电话,看不见人,但他没走远。

“现在吗?”许江往车里看:“我现在在片场,电脑不在身上……急用?行,我现在回去。”

他挂了电话了。

孔舟手指动了一下,她似乎非常不愿意动,动作十分缓慢,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慢吞吞地叠好。

许江走进来了:“我现在有点事要先回去……”他看上去有点不放心,看了看孔舟,又看了看冯圆圆。

冯圆圆马上把话接了过来:“我会照顾好的,您走吧。”

许江点点头,他很忙,转身就要下车,孔舟在身后叫住他:“等一下。”她拿围巾的手向许江伸过去:“谢谢。”

许江低头,目光在孔舟脸上停留一瞬,她脸上有了点血色。

他伸手把围巾接过去,匆匆走了。

等孔舟完全恢复过来,已经是下午的事了,这次是在室内拍,换了身服装,准备下一场戏。

正在候场,趁着没事,她闭上眼,绿色的军大衣搭在肩膀上,感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进耳朵里,就在周围,可一闭上眼,就仿佛远在千里,甚至有些分不清是不是身边的声音——像无数次睡不着、又醒不来的梦境一样。

场务叫她的名字,孔舟下意识睁开眼,打光板的灯关了,太阳快下山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环境里,没有聚焦,呆滞木然,没有一丝波澜,整个人像是没有任何温度。

然后再一抬眼,这点感觉瞬间荡然无存,她一手掀掉背上的大衣,向场务颔首,卷着手里的剧本在人流里轻便地穿梭,动作熟练地往后一躲,避开了导演即将要揽过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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