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锄(25)
这是我把母亲气得最严重的一次,我完全不去想回家会怎么样,只想着青锄的境地。
杜品升看热闹似的对我说:“看看你,都自身难保还逞英雄,可别殃及医院啊。话说回来,你到底有没有钱付医药费和手术费,我这一场手术可就是二十个银元呢。”
“二十?!”
“是啊,除了手术器械、一大堆麻醉的消炎的杀菌的消毒的止痛的药物、病人所用的夹板钢钉,还有参与手术的人工费、涉及到的手术室的使用费,这些都是要清清楚楚计算在内的。”
对于杜品升这人我多多少少了解了些他的性格,此时怎么看也不像是调侃,当然我也明白这会儿不是空口白牙戏耍的时候,将近三个钟头可不是闹着玩的。二十个银元就是二十个大洋啊!先前从父亲那里得来的钱并没有随身携带,此时真是让我为难了。
护士把青锄从手术室里推出来,说是要送到病房去。杜品升拉住我不让我跟着去。
“你别急,我还有话说。”
“什么话?”
“梅三少爷,依我看你母亲是不会容许你和阿青继续接触的,手术费你想办法凑齐,要是没办法,我可是不会让阿青就这么占了医院便宜。”
我心里打鼓问:“你想怎么办?”
“好办,自然是卖身为奴。――”
这个大恶人!
“等等,先听我说完。我不过是打个比方,不是真的把他卖了,只不过换种方式,让他在医院以劳偿债,有吃有住就是没工钱。我总不能像你一样光动动嘴皮子,到了关键时刻拉着别人一起遭殃。”
杜品升说罢撂下我转身就走,完全不理会我的反应和感受。
我没有跟上去质问杜品升或指责他,即便我一时窘困,可对于医院来说遇到青锄这种病方没钱治病确实是跟着遭殃。只是杜品升的好心对青锄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我落魄的准备去病房,这才发现旁边还有阿丁和三个家丁,开口向他们讨钱?还是别了。“你们不用留在这,都回去吧。”
“少爷……”阿丁不出意外留下来,“我去买点吃的,很快就回来。”
病房里杜品升在给护士交代事务,“每天打三次,剂量要控制好,等情况稳定了再慢慢降下来。下次手术前夹板都不能动,每天检查是否出现松动歪斜。对了,打针的时候顺便把饭菜送过来,安排最便宜的套餐,要是吃不饱就再加个窝头,那个免费。”
我进来时惊动了医生和护士,他们扭头看我。此时我已然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杜品升让护士出去,然后冷言冷语道:“梅少爷是来看病的吗?这里是病房,可不负责接待。”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说:“不管你们医院最便宜的饭是什么样子的,都不适合青锄,我会照顾他的。”
杜品升耸耸肩,“麻醉已经过去了,你随时可以大声把他吵醒。”他丢下这么一句,就一本正经走出去。
阿丁买了包子和两个卤菜,他把饭菜摆好。
我把青锄扶着坐起来,他的腿不能动,枕头不够倚靠的,阿丁便把隔壁床上的被子抱过来垫着用。
“热乎着呢,快吃吧。”阿丁熟门熟路地招呼着,“少爷,快来吃呀,再不吃就凉啦。”
我心事沉重,满脑子都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从前日子过得清闲,完全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面对这么难的时候,真是束手无策啊。不过当着青锄的面,我努力沉下心来,坐到他对面,也拿起包子吃起来。
“腿痛吗?”我看到青锄咽得费劲,脸色着实不大好。
青锄点点头,却又安慰我道:“少爷放心,我知道以后不会比这更痛,有杜医生在,我的腿一定不会有事。”
想不到这个时候青锄表现的比我还乐观,如此我稍稍安下心来,只要他有哪怕一点点的好,那都是事情好转的希望。
吃饭的时候,阿丁和青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则暗暗地盘算这次是再求助于父亲还是去借钱,总之得把手术费先解决了,否则债越欠越多终不是好事。
吃完饭,我不自觉地起身往外走,冷不防被青锄一声呼唤叫醒。
“少爷!少爷去哪里?”
我转过身看了他一眼,支吾道:“让阿丁留在这陪你,我晚些时候回来。”
阿丁明白我的苦衷,连忙安抚青锄,“你就别操心少爷了,小心点别捧着夹板。”
青锄眼里满是担忧和不安,却没有再开口。
阻碍
走出医院大厅来到室外,艳阳当空,刺眼的光芒让我看不清前面的路,我甚至想不到自己去哪里,去干什么。怕回家就出不来了,难道要回济生堂九巷找父亲?不知道此时那边情况如何,大哥的麻烦有没有解决。父亲应该不会不管我,可我总不能就坐在医院里干等着,或者先去找找其他人借点钱。
找谁呢?平时并没有交好的同学,思来想去我决定先去找韩默。
依稀记得韩署长的宅邸在狮子街,这个时候也不知道韩默是否下学了,下学又是否很快回家来,毕竟他和我不一定是一样的。很巧碰到韩府角门打开,看样子出来的是仆役。听说我找他们少爷,他们很是警惕。
“麻烦你们进去递个话,就说是梅子商有急事找。”
两个仆役对视一眼,掉头进去。很快他们就返回来,并且把韩默也带出来。
“梅子商?”韩默皱着眉头看我,“你怎么在这里,你没事吧?”
我听着他语气有些不解,但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我有点棘手的事想找你帮个忙。”
韩默没有回答我,而是继续问:“没人跟着你们,没人找你们的麻烦吧?还有,你把青锄带到哪去了?”
“他在医院里。我正要跟你说,今天青锄做了膝盖手术,可是我现在遇到了麻烦没有钱给他交费,你能不能借给我一些应急?”
韩默道:“明白了,你先跟我进来。”我刚抬腿跟上他,就听到他嘟囔了一句:“早猜到你会过来找我。”
来之前我就打定主意,只要能在韩默这里借到钱,不管他说什么难听话我都能忍着。
“直接去我院里吧。今天家里气氛不对劲,要是我知道你去了医院,肯定先去找你,省得你过来麻烦。”
我想到济生堂那边,低声问:“你父亲不在家吧?”
韩默微微侧脸,过了好久才嗯了一声。
接下去的问题也不消问了,我们匆匆走到韩默的院里,我直接跟着他进了书房。
韩默走到柜子深处拉开最里面的抽屉,守财奴似的小心翼翼地数着,没见他数几次就见他关了抽屉走过来。
我心里忐忑,他也不问问我需要多少,万一不够……
“给,这里是二百块钱。”
我吃惊不小,不放心地问:“拿这么多钱,你不会有麻烦吧?”
“这都是我的钱,不过最好别让他们知道。你先用着吧,不过有句话我先给你说好,这次用钱是给那个戏子治伤病,下回要是再来我这拿钱,除非是把人送走。”
韩默的话让我内心里滋味复杂难辨,都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韩墨也不再说多的话,催促道:“快走吧,待会我父亲回来看到了,我也没办法帮你说话了。”
本以为借到钱马上离开就不会有事,谁知刚走出院门迎面碰上一位面色阴冷的夫人,身后带着七八个丫鬟家丁,虎视眈眈地迎着我们,也不知等了多久。
我心里咯噔一下,猜测那是韩默的母亲,果然韩默的称呼立马证实了我的猜测。
“韩伯母。”我又尴尬又紧张。
韩夫人道:“梅少爷是来找韩默帮忙的吧,梅少爷不觉得你和韩默之间即便有同学之谊,这个时候也该适当避讳吗?”
我虚心地低下头,生怕二百块钱被发现,然而没想到韩夫人就是为着这些钱而来――
“那些钱――如果是平时,就算被你们拿去吃喝我也不会干涉,可不管梅少爷现在拿这些钱要去干什么还是不要白白浪费心思。恕伯母无礼。”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还没捂热的救命钱眼看就要被拿走,我一下子就着急起来。“韩伯母,这钱我是要拿去救人的!”
“那个小戏子吗?一个下九流的贱坯子,不好好唱戏,专干些龌龊勾当,小小年纪还学起卖身求荣那一套。梅少爷,别怪伯母说话不好听,今儿这事我不想闹大,不然站在这跟你说话的就不是我了。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别学这些臭水沟烂泥塘的习气。我是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和韩默又是学堂学新文化的,趁早撇清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