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锄(23)
沈局长点点头,然后看我:“你不用怕,过来办公事,问你几个问题。听说了你大堂兄梅子涵的事了吗?”
父亲没做声,母亲也没做声,可我感觉得到他们在克制自己的紧张。
“听……听说了一、一点。”
“噢,那说说看你都知道什么?”
对峙
我有点云里雾里,沈局长这么问到底意图,难道还怀疑我是大哥的同谋不成。
不过仔细想想,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有什么事可隐瞒的,在场所有亲人里面堂嫂是最先知道我的事的,若我不说实话,这里她最有可能当场指认我说谎,于是不由地朝堂嫂看去。
可是堂嫂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到我被询问的事情上,她低着头不知在看哪里,分明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
“梅子商,请你如实回答提问!”沈局长尽管公事公办,语气里似乎也有点不耐烦。
压迫的力量像香炉里的轻烟,又像裂缝里滑腻的吐着信子的细蛇,正慢慢向我爬过来,大伯和大伯母,父亲和母亲,此时竟同时把目光锁在我身上,这是从未有过的经历,因为大哥此时我成为家族的焦点。
“我只知道他把我的一个朋友关在那个院子里,还不让探视,我想救我的朋友出来。”
“你的朋友?青锄?他原是戏班出身,你大哥把他关起来原因不言而喻,你要救他,他竟也是梅少爷的朋友吗?”沈局长玩味地看着我。
“是!他是我的朋友,沈局长觉得奇怪?”
“噢,不会。”沈局长暧昧地笑着。
“听说我大哥没回来,警察局打算什么时候去救人?”
“救人?不知梅少爷问的是救你朋友,还是你哥哥?”
“……”我愈发糊涂,这个警察局长怀的到底是什么鬼胎。
这时大伯开口说道:“还请沈局长见谅,内侄对此事知之甚少,――”
“我看不见得吧。”不等大伯把话说完,沈局长就毫不客气地打断道:“令少爷恐怕没说实话,也许连你们都被蒙在鼓里。”
“这怎么会。”迫于压力,父亲竟主动赔笑,尽管那笑容难看得很。
沈局长冷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你们这些商贾平时都不问政事,不过俗话说得好,见什么菩萨烧什么香,不管你们赚多大的钱也得知道是谁在给你们撑着头顶的天。”
这话说的简直不讲任何里子面子,大伯当时就生气了,“沈局长,犬子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你何故如此?”
“有没有伤天害理我不知道,不过这事捅得司法局、行政署、甚至是保安队都知道,梅老爷还觉得不是大事吗?”
大伯吃了一惊,仍据理力争道:“那跟内侄跟犬子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梅子涵联通遗清匪寇,而我眼前这位梅子商少爷为了救人,既然能找到外联署的人打听消息,那么我是不是也有理由怀疑他和司法局、行政署还有保安队也都暗通款曲了呢?对于和遗清贵族毓亲王府有着婚约的梅家而言,背着毓亲王府亲近临时政府,难道真的不会有影响吗?”
“真是一派胡言!”大伯大声反驳道。
沈局长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一派胡言吗,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沈某此来正是受高局长委托,原本是想和你们心平气和地商讨梅大少爷的处理办法,既然梅老爷说这个态度,那我们只好公事公办了。”
“辛苦沈局长打了这么长时间的太极拳,不知是怎么个公事公办?”
“下个月孙先生要抵达北平,与政府要员开一个很重要的会,各方反对实力尤其是那些暗中拥立遗清的不法分子袁绍文一直伺机搞破坏,鉴于当前形势十分严峻,我们怀疑梅子商与梅子涵兄弟俩里通外合,窝藏军火,包庇匪贼――”
“沈局长!”父亲忍无可忍。
沈局长慢悠悠地站起来,说:“实不相瞒,治安调查局早就怀疑袁绍文有不法勾当,所以半年前高局长就开始布局,袁绍文计划里的第一环是如何安全的把军火运送入京,只要有人上钩,一抓一个准。”
他边说着边翻来覆去地欣赏他自己的手,末了拿眼瞟着大伯和父亲。“怎么样,这下二位够清楚的了吧?”
“那你想怎么样?”大伯扼制住怒气问。
“梅老爷何出此言,今日并非我沈某人在这里有意刁难你们梅家,梅子涵是你们梅家人对吧,所以这个时候是弃卒保车还是大义灭亲,都是你们梅家人自己的事。”
“你――”
“二位别怪我说话不客气,据我所知昨晚你们已经去过济生堂九巷十六号,知情不报罪同共犯,我要真追究起来,你们全家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不过无所谓啦。我看这时间也差不多了,既然彼此对那里都不陌生,不如现在跟我走一趟吧,一起去看看有没有转机,如何?”
这个沈局长说话自开口便始终含混不明话里有话,时间也差不多了更是让梅家人如惊弓之鸟惴惴不安。
不顾母亲的反对,我执拗地跟着坐上去济生堂九巷十六号的车。我想亲眼看着青锄离开险境。
原以为会看到警察持枪围住院子,警匪对峙的惊险场景,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里大门敞开,早已有人捷足先登。
沈局长得意洋洋地走在前面,领着大伯和父亲先进去,我不顾母亲的拉扯一步不离跟在他们身后。
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到青锄了,我担忧他过得好不好,伤势怎样了,今日能不能如愿脱离大哥的掌控。我着急地张望着厢房那边,门口有两个人不怀好意地紧盯着我们,似乎连警察局长都没放在眼里。而厢房门不止紧闭着,还上了锁。大哥到底是为了保护青锄,还是真的在囚禁他?
“……哈哈哈,你倒是有本事。好了,不闲扯了,昨晚令尊亲自登门,天色太晚不便相见,今日倒是有足够的时间坐下来面谈。”
正对着大门口的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拾出来,看样子是待客厅堂,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来,肥头大耳满脸麻子。
“高……高局长?!”大伯十分震惊,在这里遇见平常往来的熟人,实在意外之极。
“噢,梅老爷来啦,哈哈哈,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我没心情理会大伯和这些高官之间打太极,正焦急怎么才能去看青锄,就见大哥跟在高局长身后出来了。顾不得冒犯与否,我直接跑到大哥身边。
大哥朝我瞪着眼睛,气得低笑道:“子商,你真有本事,是大哥小看你了。”
我不动也没耐心听明白大哥在说什么,只问:“青锄呢,我要见他。”
大哥梗着脖子故意不理我。
我横下心来说:“你不说那我自己进去找,别让你的人拦着。”
转身就走,身后大哥喊道:“你去哪找?”
他说着追上来把我拉住不放,又压低声音恐吓道:“子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胡闹!我不会对他做什么,可保不准其他人为了耳根清净不会对他做什么!”
我气的狠狠甩掉他的手,固执地说:“不用你提醒,我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他不在屋子里!”
听到身后的提醒,我不由地浑身一凉,“不在屋子里,那他人呢,你把他藏起来了?”
“子涵,你们兄弟俩在争什么呢?”
争执引起高局长的注意,他在高声喊。等我转过来的时候,他也快走到跟前来了。
“高局长,没事――”
“什么没事,我都听到了。不要紧,不就是一个瘸了腿的戏子吗,让你弟弟去见见无妨,要是能带到医院去那更好。”
我一急,问:“青锄怎么了?”
高局长不屑一笑。大哥这才松口,招手叫了个打手过来,让他给我带路。
父亲不放心,硬着头皮让府里带过来的四个家丁跟着。
高局长哈哈大笑道:“哎呀呀,这是信不过我啊,放心,有我们治安队在这里,令少爷不会有丝毫差错。”
在厨房旁边过道里有一间屋子,又窄又小,应是用来放杂物之类的,现在收拾出来,支了一张床,我们进去时,青锄已经从床上起来,正扶着桌子往外挪。当我踏进门槛时他也闻声抬头,四目相对他欣喜若狂地先喊出来:“子商少爷!”
这一声久违的呼唤让我瞬间双目湿润,喉头哽咽不能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