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锄(12)
我无语,眼睁睁地看他们碰杯干尽。青锄憋的脸通红,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我顿时按住他的酒杯阻扰道:“意思意思就行了,青锄一个人住,喝多了不安全。”
菜上来了,五个硬菜加个酒糟汤,说做东的是韩默,可他没怎么吃,倒是我陪着青锄吃了不少。
这一晚青锄真正敞开心怀,待到韩默酒劲上头,叫嚷着让他唱戏助兴时他大大方方有些打晃站起来,唱了几句锁麟囊。
日落西山阿丁找了过来,我看看时间确实差不多了,便提议今天到此为止。把青锄送到门外以后,我跟他说明天早上来接他。
青锄颇期待,却又不放心问我:“子商少爷明天不打算去上学了?”
一旁的阿丁瞪着眼睛抢白道:“开什么玩笑,我们家少爷怎么可能做出那种逃课荒废学业的事情?”
我笑笑道:“明天不必去学堂。”又叮嘱他:“等会把门闩好,屋里也要插门闩。”
青锄使劲点头,恋恋不舍地同我挥手告别。
第二天是周日,听良萑说母亲一大早就去了大伯府上,大伯母也是又急又气,看来这事确实严重。
给良萑说了一声要出去买笔纸,然后抬腿就走。听到良萑在后面喊要不要叫上阿丁,我回了句不必,便不理会。其实阿丁一早就被我打发出去办差了,只是没必要也不能让良萑知道。
为了早点到那看看屋子收拾妥当了没有,是否还需要置备些必需品,我就叫了个人力车。路上经过制衣铺,听到伙计在门口吆喝,我随意瞟了一眼,突然灵光一现。
车夫加快速度把我送到地方,我拍开了门看到青锄焦急的神色顿时变的喜悦。
“子商少爷快进来!”
屋里被收拾的干净整洁,微微有些陈木的气味,反而增加了家的味道。况且门窗都大开着,风对吹着想必到了晚上就散的差不多了。
回头用赞许的目光看着青锄,我关切地说:“很累吧,没想到你手脚这么利索,不过一个人收拾屋子很辛苦。”
青锄不好意思地说:“子商少爷言重了,这些事情我早就做得习惯了。再说是自己住,本来就应该的。”
从进门起我就在打量青锄,之前每次看到他时他身上穿的应该都是戏班给准备的衣服,不符合他的年龄和气质,还有说不出的花里胡哨和别扭,但是现在他穿着深色粗布,尽管腰间还有个大补丁,反而顺眼得多。
“用过早饭了吗?”
“还没有,我做了早饭一直闷在锅里,就等着子商少爷过来一起用呢。”
从家里出来怎么可能饿着,可是看到青锄那热切的眼神,我点头应道:“好啊,今早家里的饭不怎么合我胃口,正好在你这里补充些。”
青锄一下子紧张起来,搓着手说:“那子商少爷先坐这等会儿,我现在就去把饭端过来。”
我在桌边坐下,环视着屋里,想着在哪个位置添点什么摆设更好。
青锄做的早饭很精致,一小盘炒青菜,一小盘切成条淋了醋的豆腐干,一小盘切丝熟肉,面糊做的煎饼也切成小块,喝的是清香扑鼻的大米稀粥。
我想到昨天下午韩默让那些人拿来的吃用足够青锄呈现出这桌早饭,便没有疑问,但忍不住惊叹道:“你的手真巧,这早饭看着就食欲大动。”
青锄摆了筷子在我的碗上,然后和我一起坐下来享用早饭。
“你……你想读书吗?能写多少字?”
唱戏要记词本,我猜青锄应是识字的。
青锄迟疑了片刻,大概没料到我会跟他说这个,“我……我得做工挣钱。”
“就你这身板你能做什么?”我笑着打断他的想法,“别担心,钱的事情我来,房租吃用就当是借你,当下最要紧的是先想清楚你学点什么谋生本事。”
“我……学本事?”
“你有什么偏好,或者对什么感兴趣?”
“我……”青锄茫然地想不到。
“那就更不用急了,”我怕他有心理负担,及时改口道:“左右你才离开戏班,唱戏本就辛苦,先好好歇歇,至于其他的可以慢慢来,等想好了再说吧。”
青锄没有想法,只能听我的点点头。
我想起制衣铺,于是欢快的提议道:“快点吃,今儿带你出去逛逛。”
青锄迟疑问道:“我们逛什么?”
我一下子被他的耿直噎到了,简短回应道:“就散散心吧。”
青锄不知道我带他逛什么,以为就是散心,看到我指着高挂在墙壁上的一件淡绿色成衣长褂问他好不好看,他当即点头说:“好看。”然后看我,“少爷穿什么都好看。”
我也点头,问伙计:“店里有其他颜色的布料吗?”
伙计问:“给谁穿?”我努了努嘴,伙计看着青锄笑起来,“有有,白色,兰色,都适合。”
“给他量尺寸,这个款式还有旁边那个款式的,各用一个颜色出来做一件出来。”
伙计点点头,转身去拿卷尺。
我这边跟伙计说着,那边青锄在后面使劲扯我的衣角。我回头看他,他脸涨的红红的,看样子很难为情。“怎么啦,不喜欢么?”
“少爷买的当然喜欢,可我……平时要做粗活,穿不了长衫的。”
这点倒是被我给把忘了,就他自己收拾屋子穿长衫的确不方便。于是我当即冲伙计加了一句:“这两个款式的短褂也用两种布料各做一身。”
伙计想了想建议道:“不如这样吧,两身长衫再做个夹层,可以加冷穿。”
我欣悦道:“想的真周到。”
伙计点头记录下来,问:“少爷着急要吗?不着急就五天以后来取,快的话三天就可以过来取了,不过要多加一块大洋。”
眼见青锄瞪着眼睛要拒绝,我抢先抓住他的手说:“行,那就加一块大洋。”
从制衣铺出来,青锄对总共花销九块大洋总是不安,我也不提,只说道:“现在才八月,其他衣物慢慢置备就是。对了,我看床上被褥是不是之前住那的人留下的,可能不干净,这事我已经交代阿丁去做,没准一会儿等我们回去就换上新的了。”
说完之后,青锄那感激之情几乎要破胸而出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表情让我忍不住先笑出来。只要他感受到我是诚心诚意帮助他,这就足够了。
“子商少爷,你对我这么好,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报。”
“别说傻话,我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并不需要你回报什么。是你自己想过这种安定的日子,而我又刚好知道,说到底不过是以举手之劳成全你。”
登台
青锄嗫嚅着嘴还想说什么,这时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叫:“梅子商!哎,在这!”
我闻声扭头看去,原来是孔御,他朝我这边挥舞着手臂,很快走到跟前来。
“哎,青锄啊,我说怎么看都不像阿丁,使劲猜是谁跟你站在一起呢。――青锄,是叫这个名字吧,还记得我吗?”
青锄赶紧点头,乖巧地嗯了一声。
孔御高兴的说:“真好,真是太巧啦!刚好有件事,既然碰到了我就直接说吧。”
我问:“什么事,连个寒暄问候都没有,开口就要使唤人?”
孔御大大咧咧说:“什么话,我可看得出来,青锄不是那种拿腔拿调的势利眼,要什么假惺惺的寒暄,天气好不好自己抬头看看不就知道了。”
青锄被我们俩的无忧无虑所感染,也跟着一块欢快起来。
孔御自来熟地挽着青锄的胳膊,凑近他的面庞说:“下周五我们有个戏剧交流,有位从苏州来的老先生喜欢京戏,他有个舞台展示不方便请角儿,刚好青锄你在这,愿不愿意出面帮帮忙啊?”
青锄面露难色,胆怯地摇头低声道:“我之前虽然在戏班待过,可没怎么上台唱。”
我会意,问孔御:“你的话我都没听明白,什么展示,要唱吗?唱什么?”
孔御想了想说:“就是戏剧对词,我想起来了,这次要讲的是花腔和台步。”
“不需要唱段?”我确认。
孔御犹豫道:“需不需要的,也难不倒青锄吧,韩默生辰那晚青锄不是唱了嘛,大家都说好,还问青锄是不是专门请过来的角呢。对了,这事可不是我最先想到青锄的,不过老天注定这事非青锄莫属,这就让我当街遇上了不是。”